官家怔了怔,“長姐是來教訓我的嗎”
長公主說不是,“我只是不想看你瘋魔下去了。區區一個張肅柔,何至于令你這么癡迷你曾發愿要做圣主明君的,為了江山一統,別說一個張肅柔,就是赫連頌看中了你后宮的妃嬪,你也應當想辦法相送,這是君王的隱忍與氣度如今你是怎么了人家都已經成親大半年了,你還未走出來嗎偏要借著政局來壓制,倘或大火當真燒起來,官家就不后悔嗎”
他們姐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說在明而上分屬君臣,但骨子里的親情割不斷,背著人的時候,一個是長姐,一個還是弟弟。
官家被她這樣一呵斥,滿心的委屈,貴為天下之主,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他心生疲憊。他緩緩點頭,自暴自棄道“對,長姐說得很對,我就是走不出來,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窩囊。張肅柔明明是宮內人,她本該是我的,為什么我要如此忌憚赫連頌,為什么他說要,我就得放手成全我是皇帝,是這鼎盛王朝的主宰,卻連一個喜歡的女人都留不住,還要陪著他演戲,扮作惡人模樣,親手把她推到別人懷里,為什么”
“就因為你是皇帝,就因為你是官家,所以當斷則斷,不要讓自己淪為滿朝文武的笑柄。”長公主見他這副頹敗模樣,還是有些心疼的,嘆息道,“人生在世,有得就有失,江山美人你都要,豈不成了昏君了阿忱,你在長姐心里不是這樣的人,你立于萬山之巔,你應當俯瞰紅塵,而不是跳進世俗里,和你的臣子搶女人。”
道理都懂,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但執念這東西,越是壓抑,就越會畸變。他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它了,嫉妒、憤怒、癲狂、日思夜想他甚至后悔清輝殿那次沒有扣下她,或者果真得到了,就不會這樣牽腸掛肚了。
然而羞于啟齒,也唾棄自己的想法,理智和情感劇烈拉扯,幾乎要碾碎他。他現在就想隨心所欲,卻又無法真正不管不顧,這就是他痛苦的根源。如今長姐又來教訓他,他心里愈發難受,失控地喊起來,“天下女人那么多,他為什么偏偏看上張肅柔”
長公主抿唇不說話了,只是枯眉望著他,隔了好一會兒才道“這話官家該對自己說,你三宮六院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就缺一個張肅柔嗎你捫心自問,你究竟是果真深愛張肅柔,還是因為中途被赫連截了胡,萬般不情愿如果張肅柔當初進了宮,被你封縣君也好,封貴妃也罷,你能專寵她到幾時能為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嗎你就是因為沒有得到,自覺有損你帝王的威儀,才和自己過不去。譬如一樣精美的瓷器,只有放在案頭遠觀,才會越看越喜歡。若是拿來讓你裝菜盛飯,你還會覺得它出塵脫俗嗎”
官家被她長篇大論說教,更加迷惘了,在閣內郁塞地來回走動,喃喃自語著“處處受制于人,原來真正的質子不是赫連頌,是我”
其實誰都有求而不得的時候,那份抓心撓肝不好受,長公主哪能不知道。她慘然看著這個弟弟,從他登上帝位那日起,克制就與榮光相伴,這些年他一直做得很好,為什么要在臣妻身上栽跟頭呢。
她先前疾言厲色,是真有些怒其不爭,但現在冷靜下來,還是應當好言好語與他談一談的。
過去拉過他,姐弟兩個坐在閣內的臺階上,她說“官家,你已經長大了,做了這么多年皇帝,為大局隱忍,不是家常便飯嗎。長姐知道,你或許真的喜歡張肅柔,可那又怎樣,她已經是赫連頌的妻子了,你就該斷了這份念想。與其現在糾結讓庶子變成嫡子,倒不如與他們夫妻商定,十年之后讓他們送嫡子入上京封爵,這才是真正彰顯你作為帝王的寬宏氣量,做什么要把自己逼入自苦的境地呢。再說你與赫連那么多年的朋友,難道還不知道他的為人嗎,中原十多年的教化都是假的嗎他不是當初剛入京,頂你個倒仰的倔小子了,朝廷牽制隴右,隴右也屈服于朝廷,兩下里互有制衡,至少能保百年安寧,這就已經足夠了。”
可她說了半晌,他恍若未聞,雙手捧住了臉,垂首顫聲道“長姐,你回去吧,讓我再好好想想。”
長公主忽然聽他語帶哽咽,一時竟有些慌,扯著他的手臂道“阿忱,你這是做什么”
官家的手硬被她從臉上扯了下來,大覺難堪,慌忙閃躲著不敢與她對視,只說“沒什么,這事長姐別管了,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