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咳,提醒女兒“你面前這位朱夫子,一十九歲便考中進士,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這么厲害,怎么不去做官”了了問,“是不喜歡嗎”
俗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罵街不揭短,若真能在官場上混下去,若真是當代大儒,朱夫子早自己開了書院做山長,何必來崔氏家塾教書
這下崔肅是真的想把女兒嘴巴給捂住了,眼見朱夫子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道“夫子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朱夫子也不敢真的對崔肅發火,人家和顏悅色,那叫禮賢下士,自己要真蹬鼻子上臉,那就是不知好歹,文人風骨,也得分場合。
當下干笑著回應“無妨,無妨。”
了了堅決不愿讓朱夫子教,經過這幾日相處,崔肅也明白,女兒極有主見,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則沒人能改變她的想法,可她在后院讀的女四書壓根和前院不沾邊,說自己能背,她根本沒學過呀
朱夫子敢怒不敢言,心中憋悶,見父女倆隱有爭執,開口道“既然令愛說開蒙不過死記硬背,那就由我來考校她一番如何若她真能過目不忘,也就不用開蒙了。”
崔肅尚未回話,了了已點了頭“可以。”
為表公正,也為出一出心頭郁氣,朱夫子特意又請了兩位夫子過來做個見證,隨后在書本中挑了一篇拿過來,對了了說“一盞茶的時間,夠不夠”
了了沒理他,快速瞄了一眼,真的就只是一眼“男子稟乾之剛,女子配坤之順,賢后稱女中堯舜,烈女稱女中丈夫,曰閨秀,曰淑媛,皆稱賢女”
“是故生菩薩、九子母、鳩盤荼,謂婦態之更變可畏;錢樹子、一點紅、無廉恥,謂青樓之伎女殊名。此固不列于人群,亦可附之以博笑。”
朱夫子下意識詢問崔肅“崔大人,令愛先前可曾讀過此書”
崔肅搖頭“不曾。”
另外兩位夫子對此也是嘖嘖稱奇,書中常有過目不忘者,現實中卻十分罕見,誰知他們尚未來得及開口,了了卻將寫著這一篇女子的紙張撕扯下來,又當著眾人的面撕個粉碎。
她冷冷地盯著朱夫子“我讓你考校,你卻羞辱于我。”
朱夫子讓她背的這篇女子,通篇講了些什么
母親剪去頭發給兒子換宴客的酒錢,叫作最賢德;遇到盜賊為夫自盡,叫作最剛烈;被人碰了下便斬斷胳膊,叫作最貞潔。反過來妻子令丈夫斷子絕孫,叫作最嫉妒;偷香贈外男,叫作最淫蕩;東施效顰無鹽梳妝,是為最丑陋。
朱夫子在告誡她,應當如何去做一個女人。
對著一個僅有六歲的幼女,已迫不及待要她溫婉恭順,長成美麗尤物。
崔肅本沒有想得這樣遠,隨著了了的話,他沉下臉“朱夫子是認為崔某教女無方,須得你來指點一二”
不過是稚女頑皮,說了兩句話,此人心胸竟這般狹隘,非挑一篇女子出來。
崔肅素日公務繁忙,又只有一個女兒,鮮少到前院家塾來,他性情溫和,但到底是朝廷大員,冷不丁沉聲說話,反倒叫朱夫子嚇一跳。
了了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可見不管是什么世界,權力都是最好的東西,難怪要寫這么一篇女子出來,宣揚三從四德,又是美貌至上,一心想要變美,哪里還有功夫爭權奪勢
像海月花那樣登上權力頂峰,自有無數人變美意圖諂媚于她,看美人討好自己,遠勝自己美麗。
崔肅冷哼,對了了說“走,這開蒙班不待也罷,阿爹帶你去前頭看看。”
了了立刻走到他前面,徒留朱夫子在原地,另外兩位被請來作證的夫子生怕崔肅遷怒,隨意尋了個由頭離去,家塾雖比不得學院,但像這種士族家塾,每年光是束脩便是一大筆進賬,不比學院差,他們可不想丟了這份差事。
冥冥之中朱夫子朝那父女倆的背影看去,恰好了了回頭,冰冷的目光完全不像是六歲稚女,看得朱夫子是七上八下,慌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