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堂嫂跟沒事兒人似的吃完早飯,發現爺爺竟然換了身平時不怎么穿的體面衣服帶于寶珍出門,心中立時警鈴大作,問男人“爺帶小姑去哪”
大盤悶聲不吭,氣得大堂嫂肚子又疼了。
從于家村去鎮上挺遠,于老摳一般會背個大背簍把孫女裝進去,于寶珍就坐在背簍里看天看地看小花小草,乖乖不鬧騰。
“爺,鎮上什么時候來了個女夫子啊”
她都沒聽說過。
于老摳也是去鎮上賣東西時聽人說的,他回答道“聽說是從府城來的,學問大著呢,不僅教念書,還教規矩跟刺繡,咱寶兒想學啥都行。”
于寶珍不想學規矩也不想學刺繡,她更想念書識字,不過她好奇地問“這么厲害的人,為什么不能考秀才呢”
這個問題于老摳無法回答她,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為什么呢
他從來沒想過,就跟他沒想過為什么他生來便是老百姓,別人生來便是皇親國戚一樣,為什么他帶著全家人拼命種地家里還是一貧如洗,達官顯貴卻山珍海味享用不盡。
他看見富人會害怕,看見衙役會害怕,看見當官的更怕,怕到顫抖下跪,這又是為什么呢
人世間怎么就有這么多為什么
于寶珍巴著背簍邊緣,胖鼓鼓的小臉蛋格出一層呼呼的肉“我要是能去考秀才,肯定不像于毛蛋那樣,連著三年都考不上,他太沒用了。”
怎么會有人被稱為神童卻接連三年落榜每次聽到村里人夸于毛蛋,都夸他聰明有出息,可村里人夸她,卻是夸她漂亮有福氣,咋地,她于寶珍就不配被人夸聰明,就不配有出息
男娃出人頭地有很多種方式,女娃除了嫁人還是嫁人。
奶奶在家織布時,曾給于寶珍講過所用的織布梭子的故事,講一位聰明的女子如何改進了梭子讓織布的速度變得更快,可是這個女子被人叫做陸夫人,只知道她嫁在了姓陸的人家,成名為天下人所知,也不過“陸夫人”這個稱呼。
于寶珍感覺很奇怪,這也算是名字嗎如此大的成就,難道不值得把她的名字宣揚到世人皆知嗎
于老摳默默點頭“爺也這么覺得,咱們寶兒才是最聰明的。”
爺孫倆早上吃完朝食出發,中午才抵達鎮上,于老摳只是聽人說,并不知道這位女夫子家住哪里,哪怕他在鄄州從小活到老,對這個鎮子他依舊不熟悉,每每到來,總覺得心慌忐忑。
于寶珍這個好奇寶寶,伸著腦袋四處瞧,她強烈要求自己下地走,但鎮上人多,于老摳可不敢讓她下來,他家寶兒是個可愛無比的胖娃娃,萬一叫拐子搶走可咋辦他上了年紀,力氣不如年輕時大了。
但巧的是,他剛找上第一個人打聽,對方就知道女夫子住在哪兒,而且正好跟對方住同一條巷子,正好要回去,正好順路,正好帶爺孫倆一起過去。
女夫子家住在鎮上靠西邊的地方,是所三進的院子,前院改成了學堂,門口還掛了塊匾額,上面寫著“求知女學”四個字。
門口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子,見有人來,態度極好,滿臉是笑,連忙引著兩人進門。
于寶珍對女夫子好奇死了,她只有過一個夫子,就是那位老童生,兩人相看兩相厭,要不是想認字,于寶珍才不在那破私塾讀呢老童生眼睛長在頭頂上,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偏又貪她家的雙倍束脩,教她也不盡心,且教書時常常當著全班同窗的面冷嘲熱諷。
求知女學的夫子姓羅,是一位看起來性情淡薄的成熟女子,她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頭發在腦后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盤起,身上沒有任何多余的飾品,也不涂脂抹粉,可于寶珍一眼就覺得她比老童生靠譜多了,也厲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