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凌因自己的話眉頭迅速皺起,聞銘又是一笑:“溫衷你也是聰明人,更在京城和地方都任過官,難道這一點還看不出來嗎?相比于定規則,改規則才更難;而相比于改變規則,想把已經改變的規則重新改回去,卻是難上加難,這就是改革之難了。
“古之商鞅,宋之王安石,不都是如此結果嗎?當然,我聞銘是無法和這等先賢相比的,相比于改革卓有成效的他們,我連第一步都未能邁出去。但是我的結局卻也與他們并無二致,商鞅固然改革有成,但終究是落得個車裂慘死;至于王安石,還是逃不脫人亡政息的下場啊。”
李凌沉默地聽著他的感慨,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其實他作為穿越者,更清楚聞銘做此決定需要頂住多大的壓力,哪怕只是在江南一隅,也依舊會被無數的既得利益者所瘋狂反撲。之前自己只是不想承認而已,而現在,卻因為聞銘的一句話,而把真相徹底推到了面前。
呼出一口氣后,李凌的神色愈發凝重:“所以,大人以為這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了?咱們曾經想為大越朝廷做的事情,怕也是無法真正推行了?”
“至少現如今是不可能做到了,滿朝官員不會答應,各地士紳不會答應,就連陛下,也不會站在你我這邊。所以當眾人群起而攻,對我喊打喊殺時,陛下也無法維護于我,只能將我犧牲。”苦澀的笑容再次浮現,聞銘拍了拍李凌的肩頭,“不過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陛下年邁,不復當初之抱負,一心圖穩,所以不想再折騰朝野。但他百年之后呢?等到新君登基,或許就是另一個機會了,不過我卻未必能等到這一日了。”
李凌默然,沒接他這一話茬,倒不是說心里有什么顧慮,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安慰聞銘。片刻后,他才緩聲道:“大人說的是,不過有一事下官一直想問,卻又一直沒有這個機會,這次再不問個明白,怕是今后未必有這個機會了。”
“你說,我定知無不言。”
“大人這次明知道如此做法會引來百官聲討,甚至連自己的官位都保不住,可你為何還非要冒險一試呢?難道我大越真到了搖搖欲墜,非變革不能自救的地步了嗎?可就我所見所聞,事情并非如此啊。”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天下之變亦是同理。雖然如今大越天下看著依舊是一派欣欣向榮,盛世之象,可這表象之下,當真人人富足,無衣食之憂嗎?
“你可知道太祖太宗朝時,本朝有百姓八九千萬,田畝五千萬頃以上,而歲入稅賦更是達三千余萬兩。要知當時北方尚有強敵虎視在側,西邊更大理吐蕃未曾歸附,朝廷每年光是軍費開支就不是個小數字。
“可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到太宗廣旭十八年,國庫還是有盈余達一千二百萬兩之巨,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國富而民足。可如今呢,除了北方的鬼戎稍有犯邊,我朝外患盡消,然每年的國庫盈余卻不足三五百萬,一旦北邊真起大戰,國庫一下就會被掏空,你覺著這是盛世朝廷該有的樣子嗎?
“而民間呢?多少世家大族盤踞各地,將本該屬于黎民百姓的田土侵占,將本該為國種地做工的子民變成自己的家奴,或是瞞其戶籍,為的只是讓自家擁有更多的田產。至于尋常小民,能得一溫飽已是萬幸,若是遇上災年,那就只能是賣房賣地,賣兒賣女,乃至自賣為奴以求茍活的下場了。
“也正因如此,才會有羅天教在江南一番蠱惑,就讓無數遭了災的百姓揭竿而起,冒著殺頭的風險成為亂民。你且想想,連素來以富庶享譽天下的江南都已成這般光景,我大越別處又是一番什么模樣?
“這只是開始,其兆尚不明顯,但憂患已隱約可見。若朝廷再不下猛藥以使百姓富足,抑制那些不斷膨脹的豪族大戶侵吞民脂民膏,那總有一日,當災難臨頭時,我大越將重蹈前朝覆亡之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