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令狐奉雖將豬野澤的諸胡部補入到了兵籍,但他在反攻王都成功后,踐行此前許下的諾言,果是一次性地放籍了萬余兵士,一收一放,實際上并無增多,頂多仍是持平而已。
戰損、逃亡的士籍營戶數目已經不小,方今“送故”的陋俗,長吏卸任之時,地方還又按照慣例送錢之外,且送營戶。如莘邇卸任,就得了數百家的營戶,傅喬也是一樣。
此等營戶,本是國家的兵源,在被當做禮物送給貴族官僚以后,其身份就轉變成了近似私人的徒附、私家的奴客,以是盡管名字還在士籍,但面對龐大的士族,國家卻就很難再從他們手中奪回了。定西也好,江左也罷,都下過令旨,有時命令不許再轉送營戶,有時妥協,命令被轉送的營戶最多只能為得主服勞役數年,但不管哪道令旨,都是幾無收效。
這對營戶日少、兵源日枯的國朝窘狀,更是雪上加霜。
種種原因綜合起來,士籍、營戶的制度,現下雖說仍是主流,但存在的矛盾早已露頭了。
傅喬吃驚地說道:“問題這么嚴重了么?”
“是啊。”
傅喬沒有理政的才能,然他身為官僚士大夫的一員,對時事卻也是知道的,嘆道:“國家兵戶日窘,民力漸稀,右姓豪族門下的僮仆、奴客卻成千上萬。幼著,令人嗟嘆啊!”
連那傅喬都看不下去這種情況了,況乎莘邇?
唯是他掌權未穩,對此只能睜一眼、閉一眼,權且只當未見。
傅喬慷慨地說道:“建康郡送我的營戶,我也沒有用處。幼著,既然兵源不足,這百十營戶,我就交給你吧!”
莘邇笑道:“區區百戶,能堪何用?老傅,你還是留著吧,待將來假使有需,我再問你要。”
傅喬應道:“是。”問道,“幼著,你適才說‘一來’,有一定有二,不知‘二’是何也?”
莘邇答道:“二者,營戶世代從軍,父終子繼,兄死弟接;男子已戰死疆場,寡妻而不得保全,還要被主事的吏員強迫改嫁,如果子女幼小,可能都得不到撫養。名列士籍,乃為國奴,朝朝日日,無有脫出此苦海之期。說實話,民苦營戶久矣。
“民間視營戶為賤,不與通婚,在士籍的營戶子弟,也無不以自以為卑賤。老傅,這樣的人心,你說,即使營戶尚且充足,組成的部隊,又能有幾分戰力?
“不錯,西域諸國都無強兵,我帳下便是弱旅,亦可勝之;但蒲秦與魏、北之柔然,他們可都是有精兵強將的。我思之再三,以營戶之兵,敵對秦、魏、柔然,自御差可足矣,而如攻之,則不易也!而如再進一步,欲一掃膻腥,光復神州,靠營戶更不行,非虎狼之師不可!”
傅喬離榻下拜。
莘邇訝然,問道:“你這是作甚?”
“喬今方知將軍雄圖!自我朝鼎遷以今,中原被胡夷竊據日久,衣冠淪喪,百姓如在水火!今聞將軍有此大志,壯哉!中原百姓若得聞之,定歡欣雀躍!喬之此拜,是為中原百姓!”
莘邇笑道:“我也就是一說。蒲秦與魏,國力皆強於我,哪里又是那么好光復舊土的?”
“將軍英明果敢,風華正茂,既有此念,壯志必成!”
“你起來說話。”
傅喬不肯起來,伏拜在地,說道:“喬家離開故土已經幾十年了。將軍,盼能得有一天,將軍的壯志可以最終實現,喬能隨著將軍的王師,踏還家鄉,掃祭祖宗!告喬攜家之歸!”
傅喬是個正統的儒生,衣冠觀念、祖宗觀念根深蒂固,剛才他又被莘邇觸動心事,傷心現在膝下無子,不孝先祖,因是,莘邇的一句“光復神州”,立刻就把他的情緒給激蕩起來了,也不去細想打回中原會有多么困難,語聲激動,說到家鄉的祖宗墳墓,竟是帶出了一絲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