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早前收復了秦州三郡,回到谷陰的當時,莘邇遣人給江左朝中奉了一道上書,同時給人在荊州的桓蒙也順道去了封書信。
這一道上書與這一封書信,說的內容是一樣的,都是建議可以趁賀渾邪叛魏、蒲茂攻襲洛陽的機會,江左與定西聯手進兵,分道攻伐,以取關中、中原。
江左至今沒有給定西答復,而桓蒙的此道來信,回復的即是莘邇的上封去信。
在信中,桓蒙如實講述了他已請求朝中允他出兵,而朝中卻把出兵的重任交付給了殷蕩,不許他渡江北上這件事,并在信末,寫與莘邇道:“彥叔不幸病故,我今如喪肝膽,悲痛欲絕,亦無能北伐矣。彥叔於病故前,盛贊征虜,言稱來日洗滌腥膻者,非征虜不可。方下朝中已令殷揚州秣兵歷馬,或不日即將伐偽魏,征虜如欲規復關中,可候揚州兵動。”
新的三省六部制里邊,羊髦、黃榮、傅喬等各有重任,唐艾作為莘邇現下最賴重的謀士,限於他的資歷,雖是沒有能出任“三省”、“六部”的長吏,但也獲任了一個不低的官職,乃是兵部之兵部司的主事,官稱喚為“郎中”。兵部的四個司里邊,兵部司的職權最大,定西整個國內的武官評品、選授及兵馬名帳、調遣之政令等等,包括武舉,都歸其管。
可以說,單就軍事的具體行政管理這一塊兒言之,唐艾手中的權力是僅次於兵部尚書張僧誠。
新官上任,春風得意。
時當初夏,唐艾穿著與夏季方色對應的紅色官袍,未有戴冠,頭裹黑幘,腰懸佩劍,足穿虎頭履,手中慣例持著一柄羽扇,卻是文秀風流之中,透出一股颯爽英氣。
接住莘邇遞過來的桓蒙回信,唐艾飛快地把之看完,還信到案上,搖了搖扇子,說道:“惜哉!袁羊竟亡!”舉目堂外,朝江左、荊州所在的東南方瞧了瞧,說道,“明公昔從成都還回,與艾小述桓荊州帳下的文武風采,對此袁羊,尤加贊賞。艾本還想著,來日與江左共伐中原之時,或能得與袁羊相見,領略一下他文武兼備的風姿,卻不意此愿看來是不能得以實現了。”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神交”一說,唐艾與袁子喬,固是不算嚴格意義上的神交,但唐艾對袁子喬確實是挺感興趣。
一則,兩人都是智謀之士,不免惺惺相惜。
二來,兩人的出身相近,——袁子喬出自陳郡袁氏,其家雖亦簪纓世家,然在江左稱不上勢族,這從袁子喬當年入仕,是以“佐著作郎”為起點即可看出,佐著作郎此職,盡管也是“清官”,但比之秘書郎等卻低了一兩等,真正的閥族子弟是不可能接受此授任的,袁子喬后來到桓蒙的幕府擔任掾吏,其中的一個緣由,也正是因其家聲不夠高,他難以在江左朝中獲得順暢的仕途上進,“拒絕朝廷所給的尋常任官,選擇有勢力的府主,直接任其有實職的掾屬,然后借府主之力,從而獲得美官”,這本就是二三流士族家中子弟的一個常見取舍。也就是說,袁喬的出身與唐艾其是實差不了多少的,兩人的家族在當地都只算是次等或更低的士族。
只是遺憾,兩人尚未有機會得以相見,袁子喬就英年早逝了。
莘邇聞唐艾惋惜之言,觀其秀雅之面,回想那時在成都所見到的袁子喬之模樣,不知怎的,忽有“一時瑜亮”之感生起,心道:“若以諸葛亮、周瑜比以千里、袁羊,倒是貼切。羽扇綸巾,運籌帷幄,千里正若諸葛孔明;志向殊遠,才略超群而天不假年,袁羊恰如周公瑾。”
莘邇也很為袁子喬的病故感到可惜。
不禁從袁子喬的英年而逝,又想到了中流矢陣亡的麴球。
雖是麴球亡故已有一兩個月了,在莘邇回到王都后,也已早把他下葬了,但只要一想到麴球,克制不住的傷痛就如潮水奔涌而上。莘邇心道:“我失亦臂助,桓荊州如今亦失一臂助矣!”對桓蒙信中所言之“悲痛欲絕,亦無能北伐矣”,深能感觸,為了不使自己再度失態,他趕忙把思緒轉開,說道,“江左不許桓荊州北伐,這倒是與咱們預料的不差。殷蕩此人,之前無聞他有知兵善戰之名,千里,今江左詔令他領兵伐魏,你以為他勝負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