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深沉的月色,張實緩步當車,在兩個小奴的從侍下,慢慢地往自己的帳篷行去。走沒幾步,身后腳步聲響,張實回頭去看,笑了起來,說道:“雅雅,我就知道是你!”
“雅雅”,雅士眾多、整肅清潔之意也,是賀渾邪統府四佐中,主簿徐明的小字。徐明身材魁梧,一把大胡子,四十多的人了,偏有這么個聞之可愛的小名,倒也是相映成趣。
夜深人靜,營中的兵士們早就休息。
林立的灰色帳篷間的通道上,除了舉著火把,偶然經過的巡邏士卒們,再無它人。
徐明往左近看了兩看,沒有見到別的人蹤,就放低聲音,問張實,說道:“右侯,剛才帳中,大王問你,齊公所獻之策怎樣?你當時遲疑了一下。我偷覷你的神色,似是不太贊成。卻為何最終你回復大王,說可以一試?”
“你還真是機靈。”
徐明不理會張氏的說笑,嚴肅地說道:“右侯,兵者,大事也,尤其當下,我軍才出徐州,雖是打下了青州,占據了兗州的泰半郡縣,但我軍畢竟根基稍淺,西北有實力尚存的偽魏,西南有挾關中百萬之民的偽秦,南為盤踞江左的唐室,稍有不慎,咱們就有可能會被打回徐州去,甚至死無葬身之地!你既然不贊成齊公的建議,為何不向大王提出來?”
張實沒有立即回答他,拉住他的手,與他一起到了自己的帳中。
兩人依照唐禮,分賓主落座。
張實叫從侍在帳外把守,這才嘆了口氣,沒有再叫徐明的小字,而改為了呼他的字,撫須與他說道:“亮達,我豈會不知我軍根基頗淺?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可是亮達,大王一向的壯志,你也是知道的。大王一直都期望能夠繼匈奴趙氏、鮮卑慕容氏之后,入主中原,建國稱帝,成就偉業,現如今,大王已經在徐州淵藏二十年了!今日一朝起兵,他的這份期盼就如那大河之水,奔騰不可制也!故是他急於搶在偽秦的前頭,攻下鄴縣。
“大王欲得鄴縣的急切之狀,你我在帳中時都是親眼所見。你我既無良策,無法為主解憂,而齊公有策獻上,你我又怎能再加非議?予以阻止?”
“可若是齊公兵敗?”
“我仔細地想過了,慕容瞻帳下的部曲猶有不少,若是他一意據守,不肯出戰的話,齊公或許不能打敗他,但應該也不致會失利的。”張實放下撫摸胡須的手,端起案上的涼水,飲了半口,接著說道,“這也正是為何我雖不贊成齊公的建議,但也沒有勸阻大王的緣由。”
徐明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若是這么說的話,我就明白了。”
瞧徐明的表情由緊張不滿,轉成了放松,張實心中想道:“徐亮達對大王,還真是忠心耿耿。”
卻也知為什么賀渾邪盡管殘暴,徐明仍會忠心於他的原因,其實與張實本人效忠於賀渾邪的緣由是一般無二的。
即是:為助於鞏固權力,對張實、徐明這類徐州大地主、大士族的利益,賀渾邪大體上還是較為照顧的。對於張實、徐明這些人來說,不管是早前的唐室、還是之后的匈奴趙氏、鮮卑慕容氏,以及現在的羯人賀渾邪,不管誰人做主,反正只要他們的利益無損,也就無所謂了。
張實想起了一事,說道:“我昨日才知,齊公前在青州時,不知因為何故,派人回徐州,將其妻殺了。其妻是清河崔家女,崔氏與我家、你家都是世交,你我不可不就此作些表示。”
徐明吃驚說道:“齊公又殺妻,把崔氏殺了?”
“是啊。大王獲悉后,也沒有責罰齊公,亮達,既然如此,我看,咱倆的表示亦不宜過重,不如聯名寫封信,送去崔家,權作些許慰問,如何?”
徐明半晌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