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已經點起了燭火。
殿門兩側,殿中各處,支撐殿宇的二十多根紅色圓柱上,以及東西的殿墻上,或者擺放於地的青銅燈臺中,或者鑲嵌於柱、壁上的包金燈座中,都燃燒著小兒胳臂粗長的蜜燭。
從外頭的黃昏中進來,恍惚間,就像是走入了白晝,而且是一個瑰奇奢麗的白晝。
只見那造型各異的青銅燈臺、包金燈座,有的呈現蹲踞的虎形,有的呈現飛馳的馬形,有充滿西域風情的,是飛天舞女的形態,深目高鼻,衣裙裹體,踮著腳尖,雙手高舉,托起瑩瑩的光芒,有帶著草原胡牧色彩的,是攫撲小兔的雄鷹模樣,最吸引人眼球的,莫過於殿門側邊的那兩座一人多高的燈臺,也是以青銅制成,其形乃是大樹,主干之上,分出了許多的枝杈,每個枝杈上,都放著一個燭盞,枝杈下邊,則掛著玉石,燭光、玉光交映,當真是炫奪人目,——這兩座樹形的青銅燈臺,是莘邇特地從蜀地帶回來的特色,獻給左氏和令狐樂的。
帶路的宦者,留在了殿門外。
莘邇沒有朝前多走,伏身行禮,說道:“臣莘邇拜見太后。”
“將軍快快請起!”
莘邇起身,恪守臣子的禮節,垂著頭,不往上邊看,等著左氏叫他近前。
卻先聽到了從殿上下來的腳步聲。
對左氏的腳步聲,莘邇是很熟悉的,這陣腳步聲,不是左氏的,聽來比較沉重,像是個男子。
莘邇略微舉目,往步聲來處看去,看著了個光頭的和尚。
那和尚形貌俊美,只美中不足,腦袋有點扁,像是被夾過,非是別人了,可不就是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聰穎絕倫,佛法高深,自到谷陰以后,深得崇信佛法的左氏敬重,日常除了在四時宮中的譯經室,領著一群西域、本地的和尚、文人們翻譯佛經之外,便是常被左氏召見,講經說法。莘邇對此早知,因見是他在殿中,并不覺得奇怪。
鳩摩羅什恭敬地合什,向莘邇行禮,說道:“多日未見了,君侯風采日日新也。”
莘邇不以鳩摩羅什曾是自己的俘虜而傲慢待他,還了一禮,說道:“大和尚你的風采也是日日有增。說來是有小半月沒與足下相見了,三日不聞和尚講經,我便覺鄙俗之心生矣!”
鳩摩羅什容色端潔,說道:“君侯忙於國政,治國理政,方是大道,吾教法門,小術是也。”
莘邇說道:“話不能這么說。治國固是大道,至若佛言,如能用之有方,也不能說是小術。前讀足下譯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反復讀之,小有所獲,時值宵半,我推窗覽月,月色明凈,萬籟俱寂,澄澈無埃,而我心神空朗,仿佛滄海一粟,泛於蒼茫汪洋之中。此經於修身養性,破妄除虛,實大有作用。”
《般(bo)若(re)波羅蜜多心經》,是鳩摩羅什於日前譯出的一篇經文,這篇經文,就是后世有名的《心經》,是《大般若經》的核心經要,字數不多,鳩摩羅什譯好的成文,總共才兩百九十八字,然而字數雖少,蘊意深厚,誠然言簡而義豐,詞寡而旨深,其中所含的佛理足可以使人一再品味,而且每次品味,都像能使心境得到一次精進,故是此篇經文一經譯出,馬上流傳開來,如今已是傳遍谷陰,不僅本地的僧侶、佛徒,就是尋常的士人多也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