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羅什對他的這篇譯文還是很滿意的,今天左氏召他,為的也正是請他再講一遍此經。
聞得莘邇贊許他的此篇譯作,鳩摩羅什微微一笑,謙虛地說道:“此篇經文,不是貧道一人譯出的,貧道述說此經要義,將之大略成文后,譯經館里的諸位居士,對之潤色了許多。”
居士,在家的佛教信徒。鳩摩羅什說的便是那些在譯經室里,幫他翻譯佛經的定西文士們。
《心經》可謂是佛教最經典、流傳最廣的一篇經文了,莘邇前世時也曾讀過此經,不過他所讀的,是原本時空中,后來的玄奘大師所譯之本,與鳩摩羅什所譯的此篇有些不同,少了些內容,但相比下來,也就更加的簡要精悍,這大概是鳩摩羅什此篇后不如玄奘那篇流行之故。
莘邇猶豫了下,沒有把他前世所讀的那那篇《心經》說出,畢竟,簡略有簡略的好,詳備有詳備的好,算是各有千秋。
卻不看殿遠處坐榻上,認認真真、傾耳聆聽自己與鳩摩羅什談說《心經》的左氏,莘邇信口背誦了幾句鳩摩羅什所譯版本的《心經》內容:“‘舍利弗!非色異空,非空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如是。’此數句,闡說色與空的關系,把世間萬物歸之於空,此論之對錯雖是仁者見仁,然辭約意深,委實高妙言也。”
鳩摩羅什合掌笑道:“不瞞君侯,貧道所以翻譯此經者,其實還是因了君侯。”
莘邇愕然,說道:“因為我?”
莘邇貴人多忘事,他忘了數年前,他在建康郡守任上時,與道智頭次相見那次,為了拒絕道智懇求建康郡府出錢,開山鑿洞,建造佛窟的請求,他便是拿出了他剛才所念那幾句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此八字,來開示道智,“佛的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悟到了沒有”。
他不記得此事了,鳩摩羅什卻知此事。
道智當時無以回答莘邇,莘邇對他說的那些話他遂牢牢記在了心中,就在月前,與鳩摩羅什的一次閑談中,說到莘邇對佛教譯經事業的“鼎力支持”,他提起了此事。想那道智,本以為莘邇是記錯了經文,把不知哪句佛經記錯成了“色即是空”等八字,可鳩摩羅什遍讀佛經,卻是知此八字出處的,於是乃才有了他於不久后,也即日前,專門把此經翻譯出來的舉動。
見莘邇忘了舊事,鳩摩羅什不是話多之人,也就不再多言,亦不追問莘邇是如何在譯文出來之前,就知道了“色即是空”此八字的,把之腦補為了莘邇可能是聽哪個胡僧講過的,微笑說道:“君侯與此經有緣。若是不嫌貧道字丑,改日貧道親書寫一遍此經,獻與君侯。”
莘邇心道:“我怎就成有緣人了?”笑道,“大和尚你的親筆經文,而今在谷陰千金難求,我聽說就連那求子的,有的都把你寫的經文裱掛墻上,日夜焚香膜拜!你如肯送我,我自是卻之不恭矣。”問道,“不知和尚現下在譯的是何經?”
鳩摩羅什莊重而嚴肅地答道:“《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此經即是《金剛經》,也是后世著名的一部佛經。佛家八萬四千法門,般若為其一種,宣揚的內容以空性為主,《心經》和《金剛經》都是般若法門中的經典。如果把《心經》比作般若法門的總綱,那么《金剛經》就是般若法門諸多佛經的一個略本,地位是相當重要的。
鳩摩羅什莊重的姿態與語調,既是因為《金剛經》在般若法門中的重要地位,更關鍵的,也是因為《金剛經》講述的是大乘佛教的教義。
小乘佛教在中土大規模傳播的時間早於大乘,所以小乘的影響,直到時下,仍比大乘廣泛,賀渾邪帳下的佛澄和,——說來這個佛澄和與鳩摩羅什還有血緣關系,他亦是出自龜茲王族,但他來中原的時間早,那時龜茲還盛行小乘,未因鳩摩羅什而奉大乘,故是佛澄和學的就是小乘,又如江左現下那個與士人們交往密切的那個支姓名僧,起初學的也是小乘,定西亦不例外,境內的佛教徒,如今修行小乘佛教的還是為數不少,道智、竺圓融師兄弟,他們原先便是小乘弟子,甚至左氏,原先信奉的也是小乘。隨著鳩摩羅什的到來,像龜茲的和尚們一樣,受其感化,道智等盡管已陸續轉投到了大乘的門下,左氏也改信了大乘,但到底大乘佛教還沒有一統定西的僧界,更遑論北地、南方了,因是鳩摩羅什近年所譯之經,多是大乘經籍,對現下正在翻譯的這本大乘的重要經典《金剛經》,他當然也就會是非常的重視。
莘邇說道:“待此經譯成,也請大和尚抄寫一份,送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