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吏異口同聲,答道:“下官等也沒有聽懂!”
一人說道:“想那宋羨,嬌生慣養,打小錦衣玉食,從未受過苦、受過罪,今因造謠、誹謗入獄,說不得,是因為驚恐過度而忽患失心瘋了吧?故滿口胡言,不知所云。”
又一人說道:“下官聽宋羨說,‘只怕是臥漠之中的’,此‘臥漠’是何意也?說的可是莘公曾領兵渡漠,征伐朔方之事么?他又說,‘莘公懷鸞’,鸞,神鳥也,他這是不是在贊頌莘公胸懷海內的壯志?”鄭重其事地詢問衛泰,說道,“下官愚鈍,揣測不明,還請主事賜教。”
說話的兩人,前一個姓黃,是黃榮的族人,后一個姓方,是因羊髦之舉薦而到刑部司任職的。
衛泰松了口氣,說道:“對,對,我也聽到宋羨是這么說的!但具體他是何意,我亦不懂。或如黃君所猜,宋羨可能真失心瘋了!”與姬楚等諸吏說道,“我現在就去把適才審問宋羨的經過稟與令公,你們各回本院去罷!”
姬楚等應諾。
一干吏員擁著衛泰出到堂外,他們各回自己的辦公堂院,衛泰提著衣角,邁開大步,急匆匆地奔到中臺的主堂,求見麴爽。麴爽的堂中,冷落無務,他閑著沒事,馬上就召衛泰進見。
衛泰入到堂中,請麴爽屏退從侍,將那宋羨的言語,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報給了麴爽。
麴爽聽他說完,瞠目結舌,半晌無話。
好一會兒,衛泰問道:“令公,底下該怎么辦?”
麴爽唉聲嘆氣,失望地說道:“宋羨應是因聞他的此案,乃是太后下旨、莘幼著親自督辦的,自知必死無疑,遂橫下心來,張口亂說!罷了,罷了,我與黃奴志同道合,情若兄弟,黃奴已逝,我常痛心,而黃奴生前,素愛宋羨,瞧在我與黃奴曾經的交情上,我本想救宋羨一命,殊不料,他卻這般破罐子破摔!無可奈何,吾亦無法矣!元安,你盡快給他定罪罷!”
麴爽推測得不錯,宋羨正是因為自知必死無疑,所以才說出了那么兩句的半拉話。
卻是莫看宋翩貪生怕死,宋家的子弟們,還是很有幾個對得住他們閥族子弟的“驕傲身份”,不怕死之人的,宋方是一個,宋羨嘗在谷陰的禁軍中任過不短時期的軍職,最高做過王國三軍之一的長官,雖不通軍事,畢竟掌過兵,亦有些烈氣,也是一個。
衛泰應道:“是。”
他是麴爽的心腹,對麴爽的過往清清楚楚,對麴爽的心思也十分了解,見麴爽這般失望的模樣,想道,“令公與宋方的交情,起初不錯,后來兩人雖未反目,實已不和,哪里稱得上‘情若兄弟’?令公之所以欲救宋羨者,以我料之,十之八九,是為了向宋閎示好,是想重拾起與宋家的舊誼,以借宋氏、宋閎在我定西士流中的名望,匹敵莘公。”想著,下意識地掃了眼冰清水冷的堂內和門堪羅雀,唯青石板鋪就、此時數樹落寞聳立於陽光下的堂外庭院。
麴爽沉浸在失望中,沒有注意衛泰的小動作,揮了揮手,說道:“你去罷。”
衛泰問道:“宋羨系宋閥大宗子弟,身份非比常人,敢問令公,宜以何刑處之?”
麴爽心道:“亂七八糟的話都噴出來了,還‘宜以何刑’?宋羨這小子,爛泥扶不上墻!自尋死路!”沒好氣地說道,“妖言誹謗,詆毀公卿,該處何罪?舊有案例可循,你可按之定刑。”
誹謗此罪,久已有之,前代成朝取消了此條罪名,成文帝下詔“敢以誹謗相告者,以所告者罪之”,從那以后,以此罪相告的案例就少了很多,但如今戰亂百年,這條罪又再度出現,唐國與尊行唐室律法的定西還好點,至少沒有再把此罪正式列入到律法的明文中,但在胡人建立的國家里,此罪卻是不僅再明文有律,為杜絕唐士輕視當權者,并被列入到了“重罪十條”之中,便是“不敬”這條包含的內容之一,——此“十條”,即原本時空后來的“十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