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溶頓了頓,繼續道:“本宮被押入昭獄,隔天龍舟便翻了,這絕非意外。上元節一應籌備皆由工部督造,內閣與太安宮不會蠢到要上桿子自投羅網,那便排除了他們的嫌疑。再者,章昭儀尚未誕下皇子,他們不急在這一時。那么能在龍舟上動手腳,且有本事暗通司禮監者,便只有東廠了。江公公好大的手筆。”
江鎖看著祁溶,狀似認真地說:“見面禮而已。殿下不必客氣。”說完,便埋頭擦拭茶具。
祁溶繼續問:“姬黨把持朝政二十年,先太子一死,姬家幾乎一手遮天。你費盡心思救我于昭獄,助我入主東宮,直沖姬黨而去。這是帝王權術。告訴我,你師從何人?”
江鎖將兩個茶杯放在蛇頭與蛇尾處,邊玩,邊慢慢說:“帝王權術旨在制衡,如今宮中虎狼環伺,東宮獨木難支,若殿下沒有助力,不日便會成為下一個祁燼。何來‘制衡’之說?”
“你既知東宮處境,那今日為何救我?”
“我東廠正得盛寵,三皇子一旦墜地,咱家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沒有救人的理由,對嗎?”
江鎖說著,點了點金蛇惑心的腦袋,繼續說:“可是跳出朝局縱觀天下,我大祁北有羌狄威脅,東有倭寇進犯,如今國庫空虛,入不敷出。一條上元節龍舟竟能花費白銀一百萬兩。這看似榮華的太平盛世早就危如累卵。若此時我爬得越高,覆滅之時我便摔得越慘。”
祁溶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動了幾下,問道:“你不怕我身居高位之時,兔死狗烹?”
江鎖含笑說:“我有本事攀附太安宮,有本事助你入主東宮,那便也有自保的本事。我只想做個好人吶,太子殿下。”
祁溶沉吟片刻,不動聲色地問:“我如何信你?”
“你沒有選擇,我的太子殿下。如今朝中無非三股勢力,以太安宮為強助的內閣,以臥龍殿為依附的司禮監,以及東廠。內閣已磨為利刃,皇上安弱守雌,而東廠,現下就在殿下面前。”
江鎖放下腿,也學著祁溶的姿勢端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江鎖的手段,祁溶早有耳聞。
五年前先太子、姜太傅覆滅,朝中掀起整肅之風,戶部尚書秦粟、兵部尚書程繼烈先后入獄。
朝中關系盤根錯節,不論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還是東廠,都未敢輕舉妄動。
太安宮三番催促盡早結案,卻遲遲未有動靜。
時任東廠百戶的江鎖從重重卷宗之中找出秦程二人乃是姜黨余孽的罪證,坐實罪名。
行刑之時,江鎖更是別出心裁。
戶部尚書秦粟在昭獄里吃飯,被撐死的。
兵部尚書程繼烈縛于馬后,被拖死的。
姬荀入昭獄查驗他們尸體時,眼里都生了蛆蟲。
江鎖笑稱他們死得其所,也成了東廠里盛傳的佳話。
祁溶抿唇,摸不透眼前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的眼神純良,稚氣的臉上寫滿無辜。
陷害忠良、臭名昭著、劣跡斑斑的東廠廠公,竟然要做個好人?
“殿下的時間不多,還是快些考慮的好。”
江鎖站起了身,拍拍灰,轉身朝地道的另一頭走去。
末了,她忽然轉頭,笑道:“殿下,你好香啊。”
祁溶:“……”
他剛洗了澡,長發還濕著,水洗過的容顏清冽俊美,新換的衣服上有合歡花的香味。
那是姜晚晴最愛的花。
姜太傅為討愛女歡喜,種得滿院都是。
“不知廉恥!”
祁溶反應過來,喝了一句,拂袖,轉身而去。
近侍風逸在門外守了幾個時辰,見宮內未有動靜,便進屋內查看。
正巧撞見祁溶裹著白氅,濕漉漉地從東南角走來,大驚道:“殿下耳根為何紅成這樣?那沐浴的池水這么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