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映柔已梳妝完畢,額上花鈿燦爛。
她站在門口翹首等著江鎖,半張臉浸在晨光里,等見江鎖一個人閑庭信步,立刻迎上去,盈盈一拜,親昵道:“官人回來了。”
江鎖抬手,示意她平身:“咱家給小娘子帶了全平州最好吃的早點,嘗嘗。”
她將食盒擺在桌上,依次打開,說:“都是咱家素日愛吃的,不知小娘子喜不喜歡?”
念映柔眼圈紅紅,吃著吃著,竟有淚水滴落進南瓜粥里。
江鎖不解:“這么難吃?”
念映柔搖頭,眼淚還撲簌簌地往粥里掉,解釋說:“這么多年,官人是第一個問奴家喜不喜歡的人。”
江鎖未答話,晨光不合時宜的安靜。
她垂眸拿了塊桂花糕放到念映柔手中。
念映柔恭順接過,說:“官人可愿聽奴家講個故事?”
江鎖含了一顆糖在嘴里,點了頭:“愿聞其詳。”
念映柔便說了:“祁都陋巷中住了一戶賣饅頭的人家,夫婦二人成婚多年無兒無女,一日在家門口發現一名啼哭的嬰兒。妻子見是女孩兒,便不愿養育,丈夫不然,說女孩兒好,長大了能賣錢。
轉眼間,女孩兒長至五歲,生得眉目如畫,玉雪聰明。她父親常偷偷在房里親她、抱她,直到女孩兒長大后才知道,此為猥褻。空閑時間,她常去隔壁私塾偷聽姚夫子講學。姚夫子見其可愛,便偷偷教她琴棋書畫,視其為親生女兒,萬般寵愛。記憶里,姚夫子溫文儒雅,雍容不迫,最愛一曲《廣陵散》,腹中學識比家中饅頭還要多。
一日,女孩兒正在姚夫子家中撫琴,她父親帶著官兵破門而至,帶走了夫子。此后女孩兒再不見姚夫子,聽街坊鄰居說,姚夫子因猥褻之罪,被官府衙門亂棍打死。此事之后,女孩兒哀毀骨立。夫婦見狀,干脆將女孩兒賣予了教坊司。因她精通音律,他們得了一筆豐厚的報酬,搬出了陋巷。官人,奴家的故事講完了。”
糖在江鎖的嘴里化開,桂花香氣充盈鼻腔。
日子苦慣了的人,吃了一絲甜,便可暖一生。
江鎖又遞了塊桂花糕給念映柔。
念映柔素白手指捏著糕點,咬了一小口,美人垂淚,我見猶憐:“官人怎的不說話?”
她自揭痛處,意在投誠。
哪怕江鎖不信,也該說幾句溫情的話。
不想,她竟這般沉默。
沉默的江鎖本就生性多疑,加之她是喻慶喜送來的人,并不相信她的“投誠”,是以,笑容玩味,并不說話。
呵,故事是“好”的,就不知道人是不是“好”了。
市舶司
柳未征與喻慶喜正手持一張信紙商量著什么。
“報——”
庾子戚跑得官帽都歪了,氣喘吁吁、跪伏于地。
喻慶喜拈起蘭花指,收了信紙,輕咳一聲道:“真是越發失了規矩,市舶司內豈是你能隨意踏入的?”
“卑、卑職該死,卑職有要事稟報。”
庾子戚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顫聲說:“東宮太子今晨早去了洗面村,阻撓改稻為桑,還公然放走了鬧事的稻農!求柳大人、喻公公為卑職做主!”
言畢,庾子戚在地上咚咚磕頭。
“祁溶?”
喻慶喜揚眉叉腰道:“一個快要死的人,還敢前來阻撓國策!”
柳未征倒比喻慶喜穩重些,擺了擺手,示意庾子戚退下。
他見庾子戚走遠,才壓低聲音對喻慶喜說:“工部尚書姬元膺姬大人來信,責問今年改稻為桑之策推行緩慢。現已入春,若桑苗還未播種,只怕今年便交不出五十萬匹絲綢。”
喻慶喜細聲細氣地說:“既然姬大人在信中提及了毀堤淹田,以施國策,咱們做奴才的,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