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上元廟送白糖?”
祁溶正半蹲在宋府的書房里擺弄沙盤,抬頭問:“何時送?”
“上元節那天送。”
風逸死死盯了長宗弘毅十多日,追求姑娘都沒這么專注過。
祁溶聽了,垂下眼眸,一只手托著下巴,思索道:“為什么是白糖?”
為什么不是糧?
糧比糖便宜不止一倍,還好賣。
風逸將凌霜雪抱在胸前,猜測道:“莫不是倭人也過糖燈節?”
一個倭人遠渡重洋來到大祁,大手一揮,直接送出三百噸白糖,自然不可能是救民于水火。
“又或者……”
祁溶心念百轉:“他是想用糖燈節掩蓋些什么?”
祁溶踱著步,問道:“去查過他送來的糖了沒?”
風逸搖頭:“十多個倭軍輪流守在運糖車旁,沒有一刻歇息。”
“時間是新年糖燈節,地點是上元廟,送去的是白糖,還不收一分錢……”
祁溶將所有信息拼湊在一起,突然抬頭道:“白糖有問題!”
風逸神色凜然:“是有毒嗎?”
“不是有毒。”
祁溶將長劍系在腰間,邊走邊道:“長宗弘毅為什么選擇在糖燈節的上元廟送出三百噸白糖?因為他送出的根本不是白糖,而是火藥!那時是瀕州城中百姓聚集最多的地方。這一炸,瀕州城便不戰自潰。”
這意味著長宗弘毅早就知道了瀕洲的現狀——他早已發現漆島敗了,也早就不打算與城中暗樁接頭。
那些他們自以為是的偽裝,早不知何時走漏了風聲。
而長宗弘毅卻是裝出蒙在鼓里的樣子,借機采取了反攻的策略!
這白糖就是這一局里的關鍵棋子。
風逸隨祁溶匆匆走出房間。
祁溶眼神凌厲,冷聲道:“隨我去請宋大人。今夜就集結瀕州守備軍,將長宗弘毅圍殺在客棧里。”
“是!”
*
宋荊卿的房間燭火還亮著。
祁溶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
只聽見房間里有微弱的哭聲:“老師——”
祁溶與風逸對視了一眼,推門而入,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言城垂首站在床邊,一根根銀針垂頭喪氣地鋪了滿床。
葉游元坐在床邊,懷里抱著面無人色的宋荊卿。
那夜軍營調兵,用盡了宋荊卿最后一點元氣。
葉游元抱著他,像抱一個小孩。
自幼葉游元便在宋府長大,宋荊卿是如嚴父一般的存在,從來不茍言笑。
那時的老師很高大,脊背挺得筆直,總喜歡雙手背在身后,右手里還握著長長的戒尺。
小游元對他又愛又怕。
后來,葉游元學成歸國,再次見到老師時,發現老師好像變小了一圈。
那一刻,他才恍然意識到,是自己長大了。
此時此刻,葉游元抱著老師,他是那樣輕,那樣瘦,那樣小,像指尖里的流沙,稍微一用力便會消失不見。
“老師……你跟我說說話……”
葉游元雙眼模糊,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道:“老師……我求求你……我怕……我受不了……”
宋荊卿咳出一口鮮血,聲音嘶啞道:“那日漆島兵臨城下……你打開了城門……”
葉游元手足無措地接著宋荊卿噴涌出來的血,顫聲道:“對不起……老師對不起……”
“若非你打開城門……”
宋荊卿深深吸進一口氣,緩了良久才道:“倭人便要在城中殺人……”
葉游元泣不成聲。
“為師何嘗不知此中艱難……只是將氣撒在你身上,假裝自己心里好受些罷了……”
宋荊卿扯動嘴角,無奈一笑:“游元吶,錯在為師,錯不在你。待我死后……將我的骨灰放在城樓之上……我要親眼看著倭寇被驅逐,國土之上再無戰火……”
“不要這樣……”
葉游元的眼淚滴在了宋荊卿皺紋縱橫的臉上,失聲哽咽。
宋荊卿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想要再摸一摸葉游元的臉,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游元啊,你不要怕……你……”
宋荊卿的聲音愈來愈小:“不要怕啊……瀕州守備軍就是你手中利刃……去吧……為國而戰……”
葉游元握著老師的枯手,將它放到自己臉頰旁。
那手漸漸變冷,變硬,隨后驟然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