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游元哭得沒了聲音,輕輕將臉埋在老師肩上,再抬頭時,沾了半臉的血。
他緩緩轉頭,看了祁溶一眼,啞著嗓音道:“殿下……”
祁溶喉結滾動,沒有說話。
房里
紅燭燃盡成灰,像淚一樣滴在燭臺上。
一縷清冷的月光灑在窗前,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覆了一層清淺的薄霜。
風雪飄進窗臺。
窗外嚎著嗚咽的風。
靜默半晌,風逸穩住了情緒,壓低聲音道:“殿下是來找宋大人調兵。宋大人沒了,兵符也沒了……我們……”
“沒人了”三個字,風逸終究沒有忍心說出口。
長宗弘毅的炸藥還藏在客棧。
倭人的行動不會因宋荊卿的死而終止。
葉游元擦了擦眼淚,抬頭看了一眼祁溶,問道:“殿下要調兵?”
祁溶頷首:“長宗弘毅將火藥埋進了白糖里,計劃在上元節那日,在上元廟糖燈節上引爆。我們要在他行動之前,將白糖扣押。”
“啊……”
葉游元恍惚地點頭道:“他要從內部瓦解瀕州。好大的膽子……殿下去哪兒?”
“雖無兵符,但我們還有一雙腳、一雙腿。雖無萬鈞之力,卻也能螳臂當車。”
祁溶扶劍出門,道:“我要讓老師親眼看著倭寇被驅逐,國土之上再無戰火。”
葉游元伸手攔道:“殿下且慢。”
祁溶回眸看著葉游元。
葉游元問言城:“言大夫可有刀?”
“啊?刀。”
言城拭干眼角,打開藥箱,取出一把小刀。
葉游元輕輕放下宋荊卿,神色如常地緩緩解開上衣,露出結實的肌肉。
風逸看得不解,上前一步,問道:“阿葉,你這是做什么?”
葉游元答:“為殿下調兵。”
當上衣被解開,葉游元的腹部赫然出現一條血淋淋的傷疤。
那條疤很新鮮,被胡亂縫上,傷口有些觸目驚心。
祁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別過頭去,雙眼血紅。
戰場之上,常有探子偽裝成商賈的模樣在兩軍之間傳遞消息。
不論是搜身還是搜查貨物,城樓侍衛都查不出他們要藏匿的東西。
為什么?
就是因為探子們把要傳遞的東西縫進了自己的身體里,不少人因傷口感染而一命嗚呼。
房間傳來葉游元隱忍又克制的粗喘聲,還有傷口攪動的悶響。
良久
葉游元虛弱地開口道:“殿下……”
他手里握著血肉模糊的兵符,咧開慘白的嘴,朝祁溶一笑。
床上
葉游元的血和宋荊卿的血混雜在一起。
葉游元的腰腹處,被掏出了一個血紅色的洞。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言城一邊為葉游元止血,一邊喃喃道。
“那日,漆島兵臨城下,老師本是將兵符交于我手上……派我去軍營調兵……”
葉游元喘道:“我沒去軍營,直接去了城門口。城里也混有倭軍吶……我、我沒有辦法……我怕死了……倭寇的刀那么長……如果我放漆島入城,百姓就不會流血……”
“殿下……”
葉游元疼得幾近暈厥,撐著眼皮說出最后一句話:“生逢亂世,你我終將為國而戰。寧浴血而戰,也不可……引頸而降……”
*
長宗弘毅所住的客棧規制不大,但有一個四合院。
院子四周枯樹成林,在北風呼號里瑟瑟發顫。
無數個黑影竄上樹枝,悄無聲息地在黑暗里兀自觀察,對四合院形成圍合之勢,漸漸收攏。
“殿下——”
風逸半蹲在最近的一顆榕樹上,疑惑道:“平日院子都站滿了人,今日怎的這般清凈?”
“人沒了,車沒了,糖也沒了。”
祁溶快速掃了一眼院子,沉聲道:“莫非他們已經去往上元廟了?”
“為何?”
風逸問:“距離上元糖燈節還有十余日。”
祁溶也沒有想透其中關節,道:“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