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他做什么啊?就因為他長得好看?”老人轉過頭,看向小男孩問道。
小男孩表情無比認真的說道:“不是噠,如果他是將軍的話,我就可以跟著他去殺西蠻子了。”
說到這,小男孩看向許一凡,喃喃道:“他看起來年齡也不大,這么年輕都能當將軍,我想我也可以。”
小男孩下意識的去撫摸腰間的刀鞘,刀鞘是他父親留給他的,作為他六歲的生日禮物,那是一把被摩挲的發亮,很多地方還出現破損,甚至還可以在上面看到刀砍斧劈的痕跡,它們就像文字一般,在向看到這把刀的人們,講述著它曾經的主人,是如何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
男孩一家人,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里,男孩的父親是鎮西軍的一名小卒子,男孩的爺爺也是鎮西軍的一名小卒子,男孩爺爺的父親,更是鎮西軍的一名小卒子,在往上,他們大多數都是鎮西軍的一員。
男孩一家,在西北也不是什么豪門大戶,他們只是最普通的農民而已,而類似于他們這樣的家庭,在西北還有很多,爺爺戰死沙場,父親去了,父親戰死沙場,兒子也上了,他們到底為什么打仗,又為什么前赴后繼的去入伍,很難說清楚。
可能是因為他們祖祖輩輩都在跟西域人作戰,所以他們選擇走上了戰場,也可能,他們知道,一旦讓西域人進入中原,那么他們現在擁有的東西,都會失去,丈夫會被殺死,妻子會被凌-辱,孩子會被他們當成奴隸在馴化,他們的田地、房屋,都會被比他們更貧窮的西域人占據,所以他們選擇走了戰場,也可能是,他們就是為了單純的活著,安穩的活著,所以選擇了走上了戰場。
男孩的爺爺之所以沒有戰死沙場,不是因為他懦弱,是逃兵,在西征軍當中,就沒有逃兵這一說,一旦當了逃兵,不但要命令軍隊的追捕,也要面臨朝廷的海捕文書,更會被家鄉的人看不起的,除了隱姓埋名,躲躲藏藏的過一輩子之外,他們終生都要活在陰影當中。
老人之所以幸存下來,是因為他在成為士兵的時候,曾經因為他曾經是一名斥候,而且是異常優秀的斥候,人們常說斥候的生命周期只有一年不大,可是,老人卻當了十余年的斥候,次次都沒有死,只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在幾十年前,老人所在的斥候小隊,恰好遇到了西域的斥候,雙方展開了廝殺,最終,老人所在的小隊獲勝了,可是,整整一隊人,活下來的卻只有老人一個人而已。
老人成為了殘疾,在其胸口,背上有著數道致命的刀疤,這些刀疤并沒有因為老人的老去,而逐漸消退,反而愈發的明顯和猙獰起來,老人的一只腳已經廢了,左腳的五根腳指頭全都被齊刷刷的砍掉了,而右腳的五根腳指頭,也只剩下兩根而已,最要命的,是老人的握刀的右手大拇指沒有了。
這樣的傷勢,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比致命的,更何況是對一個斥候而言呢。
老人絕對不是第一個遭受這樣重創的士卒,也肯定不是最后一個這樣的士卒,他雖然活下來了,卻還不如死了。
對于有些人來說,活著比什么都重要,正所謂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可是,對于某些人來說,活著真的是一陣折磨,尤其是那些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將士。
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袍澤一個個的倒下,一個個的離自己而去,在面臨絕境的時候,他們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給最后一個人,這種無聲的情誼,是很多人不懂的,也是文人騷客寫不出來的。
當熟悉的人一個個死去,而自己卻還活著,活在痛苦的記憶里,那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呢。
老人在身負重傷,被軍醫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之后,他活下來了,也得到了上級的認同,甚至當時的前任鎮西大將軍,都知道他的名字,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去看望過他,更是在他傷愈之后,想要讓他繼續留在軍隊當中做做后勤,可是,老人拒絕了。
老人拖著殘缺不堪的身體,回到了老家,對于一個那個時候才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而言,這樣一個鬼樣子,還沒有娶媳婦,誰愿意嫁給他呢?
可是,有人愿意,當時村子里的長得最美的姑娘,選擇嫁給了他,女人的選擇,得到了很多人的贊揚,而女人也把老人照顧的很好,為老人生了三個孩子,而且都是男孩。
老人的大兒子,在十年前,就戰死了沙場了,而二兒子也在次年戰死了,他們死的時候,都沒有娶妻生子,唯獨小兒子娶了媳婦,可是,在兩個兄弟都戰死的情況下,他還是選擇進入了軍隊,那時候,他才結婚不到三個月。
一次次的拼殺,一次次的受傷,一次次艱難的活下來,曾經稚嫩的少年,也為人父,為人夫,而伴隨著前年西征的開始,同樣身為斥候的他,自然而必然的死在了戰場了。
在西征開始之前,男人回了一趟家,面對年僅六歲的兒子,他沒有什么禮物送給兒子,畢竟,西北寒苦,能送的東西也不多,而他把自己的刀鞘送給了兒子。
男人離開家的那天,小男孩抱著刀鞘,追出去老遠,沖著男人的背影喊道:“阿爹,今年過年你會回來嗎?”
男人含著眼淚,微笑道:“回,一定回,到時候給你帶更多的小羊羔回來。”
小男孩笑了,而男人也笑了,只是,男人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類似的事情,在這片貧瘠而荒涼的土地上,時常發生,中原人又有幾個人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有幾個人會放在心上,而這里的人們,也沒有把這些事情掛在嘴上說道的情況,敢問這里的每家每戶,有幾個家里沒有死過男人的,小男孩的家還算是好的,至少,他爺爺還在,娘親還在,而很多家庭,他們家的男人死了,就意味著他們這一脈的血脈斷絕了。
苦與不哭,唯有自己知道,信天游,到底是信天,還是信自己,誰說的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