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甘盧侍郎約著不日到訪國子監,他已算出大致修繕的銀錢與資材需求,但還要實地核對與詢問國子監的具體加修意見,卓思衡雖知他是能臣,卻不知辦事效率如此之高,樂得早辦妥早了,提前預備好國子監要的數據和文書,當日一早便到了自家衙門,誰知客人比他還早到。
還未到上課的時間,陰陰的天幕下,緋袍的年輕工部侍郎仰著過于圓潤的腦袋在查看屋宇,很讓人擔心他的脖子此時所承受的壓力。
“見過盧侍郎。”
卓思衡官階低于盧甘,但卻有直學士頭銜,雖作下官禮卻不以下官相稱,算是得益的問候,但好像盧甘根本不在意這個,依舊仰著腦袋,下顎動了動算是點頭。
卓思衡不是計較虛禮的人,只是好奇他在看什么,別是這兒的房舍有大問題要花大價錢修。
“盧侍郎,是有需要額外注意的屋宇修葺之處么”
“斗拱。”
盧甘說話聲音小,語速慢,溫吞吞得如果不是卓思衡側耳去聽,怕是都聽不清。
術業有專攻,卓思衡并不太懂建筑,只知道些普通人知曉的皮毛和通識,他能認出斗拱就已經是極限了,毛病卻是看不出來,于是跟盧甘一起仰頭去看,只見支撐屋檐的斗拱有三層嵌套結構堆疊,上面玄漆已是斑駁,但沒見有什么問題。
玄色五行屬水,因國子監是文教重地,又有藏書與筆墨之用,故而斗拱房櫞皆以玄漆相飾用意克火,與別處衙門常見的朱漆大不同。
莫不是這漆不好弄
于是他只好虛心請教道“這斗拱不知修葺起來要費多少時日會否有安排上的難處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大人盡管說。”
“這斗拱真好看。”
聽了盧甘的話卓思衡差點從臺基上跌下去。
卓思衡滿腦子都是預算和工期以及是不是會耽誤吏學開學的進度,但是好像盧侍郎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倒也挺好。
卓思衡無奈笑笑,不過卻也好奇,又問“我不懂這個,還請盧侍郎為我解惑這斗拱好在哪里”
“這斗拱是太宗朝修葺官建的特點,結構復雜實用也能兼顧美觀。每一組斗拱為一朵,其中每挑出一層為一跳,增高一層為一鋪,我朝以鋪跳之數來作等級,但鋪和跳雖然拆開看,也是有規律的,不能只修外跳不顧鋪作,一朵的鋪數里除去相等在外的跳數,還得加上櫨斗、令拱和拱方,也就是說我們要修”
“我們要看三修六。”
卓思衡快速完成心算,迎上盧甘驚異看過來的目光。
“你也看過營造法式”盧甘問驚奇到聲音都高了一調
“沒看過,但方才盧侍郎說得話里很容易就能得出推算,即三朵三層實為能看見的三跳,但三跳背后有每跳鋪數與櫨斗、令拱和拱方這三個常數,帶入進去就是三跳鋪六,我算得可對”
卓思衡眨眨眼,對于數學題來說,他急需一個標準答案對他的推導予以肯定。
可盧甘像是傻了似的呆呆看著他,過了很久才道“營造法式里說出一跳謂之四鋪作,出兩跳謂之五鋪作,出三跳謂之六鋪作,出四跳謂之七鋪作,出五跳謂之八鋪作”
卓思衡松了口氣“那我是算對了,受教了。”
數學題對答案永遠能給他說不出的滿足感。
“卓司業從前在工部待過么”
這回換成盧甘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