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再去看卓思衡,他才明白此人如何心機深沉,方才那一步步緊閉,正是設好的圈套,只等楊敷懷困獸猶斗拼死一搏時將此件事當做救命稻草自己提出,而后再當堂對證殺人誅心,所有人都親見證據確鑿,刑部、大理寺以及本地官吏,都不會覺得吏部有任何過失甚至楊敷懷此時竟有些得意的神色回到原本因恐懼而蒼白的面容上。
可是楊敷懷不知,那文檔已被自己換過了
每一步都在卓思衡的算計之內,每個人的舉措都已被他設計得成竹在胸。自己還當此人是個膽大妄為的掮客替人賣命,誰知自己才是一枚棋子。
這念頭一經一過,禁軍已然押著文吏帶回案檔,只要眼睛一看那藍青色的封皮,孔宵明就渾身發抖,只想癱倒在地一動不動當個死人,他的目光下意識朝前看去,誰知正與卓侍郎看過來的眼神相匯,他一個激靈,立即站直。
其實這眼神中并未有警告的意味,甚至還有些笑意在其中,但孔宵明只覺千鈞之力此時都壓在自己脊背之上,再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皆在此,為求避嫌,本官就不過手了。”卓思衡并未去接案檔。
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楚熒和另外一位大理寺官吏上前,以吏部收取的文本和禁軍方才取出的案檔一一展開相對,二人粗看過后對視一眼,楚熒合上簿冊,看向楊敷懷道“楊刺史好大的膽子本以為你只是拖賄而求,誰知竟敢在大年考課之事上作假欺君來人,將其押扣回京入刑部大牢,提堂再審”
楊敷懷大驚,啊了一聲后似是難以置信,竟劈手躲過案檔,快目略看后,他已是面無血色,案檔自他手中應聲跌落,人也是癱軟回地面,雙目再無神采。
刑部和大理寺辦案最有經驗,將所有證據一一驗收存檔,再命人將今日所有列議目睹之人的筆錄記下簽字畫押,因辦得是外任案件,第一手人證物證最為重要,呈交上去決不能有誤,流程亦要清楚明白。
眾人皆忙亂之際,卓思衡卻要上前羈押楊敷懷的禁軍先侯一侯,自己則低身對已是失了魂魄般的楊敷懷笑道“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敢將十指夸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秦韜玉的好詩,你以為是給誰最合適我卻不知。只知我要謝你替我又在豐州做出些眉目,這身嫁衣裳,我就笑納了。須知伊津郡不是我的福地,楊大人你才是我的福祉。”
說罷,卓思衡讓禁軍拖走已雙目混沌四肢發軟的楊敷懷。
如此暢快一言,卓思衡心情也似七月朝暉,清朗光耀。刑部做事自然得當,加上本案屬于臨門一腳,刑部尚書特別向卓思衡私下來信,表示能不能辦完此案再遞交吏部他們刑部的考課,為刑部諸位的官績添上重重一筆,卓思衡當然應允,故而楚熒是得了自己尚書的令才如此賣力辦案,要知道辦下來了,那說不定因此要案,整個刑部的考課批書都能往上提升一檔。
卓思衡了解官吏們根本無法抵抗業績的誘惑,種種安排,也是要人人都能同享好處,楊敷懷此罪便再也難逃。
伊津郡與楊敷懷過從甚密的幾個官吏皆要押解回京一道候審,其余人無不戰戰兢兢,知無不言,將臟水用力潑得離自己越遠越好。待堂上問詢輯錄完畢,卓思衡掃過已是仿佛拖了層皮盡顯疲憊之態的官吏,頗為滿意道“既然公事已畢,今日多有勞頓,請諸位先行休息,伊津郡新代任任命下達前,由本官代行公務,今后這幾日還請諸位多多擔待。”
于是幾乎疲敝瀕死的伊津郡各官各吏,這次仿佛是徹底死了,堂上一片靜寂,恍若鬼門關一般。
“無事就散了吧。”卓思衡卻滿面欣慰,待到眾人麻木轉身,他才又道,“哪位是霞永縣縣丞孔宵明本官還有幾句待問,且先留步。”
正往外走的孔宵明呆呆站住,待眾人都離去后,他才緩緩回頭,在只有兩人的堂上,卻覺得快要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