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去刷了碗,江茴忽道“介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師雁行擦手的動作一頓,“你若不介意說的話,自然。”
她一直非常好奇江茴的過去,但對方不開口,她也不便刨根問底。
江茴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從哪里開口。
師雁行沒有催促,一時屋里靜得落針可聞,只隱約有幾聲蛐蛐叫從屋外漏進來。
“我爹是個進士”江茴終于開口。
進士之女竟流落小鄉村,實在很難不令人震驚。
但這么一來,江茴身上那種與鄉村格格不入的氣質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江家家境尚可,打前幾代開始就陸續有人讀書,奈何最高不過秀才。
一直到了江父,才終于在三十七歲時中了進士,舉族歡騰。
江父一表人才,且三十七歲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故而十分躊躇滿志,覺得必然能得朝廷重用。
然而,現實很殘酷。
江父一家在京城候選,一直等了五年,還是沒能等到外放的機會。
“雖然我這么說,可能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師雁行道,“不過這應該不算例外”
進士也只是一個門檻,真正踏入官場才會發現競爭之激烈。
別說五年,就是十年,也可能等不來外放。
好機會是要靠搶的。
才華,心機,甚至是容貌,總要有一樣東西讓你脫穎而出。
否則一科進士二三百人,掌權者怎么可能記得你
“是啊,”江茴輕嘆一聲,看著搖曳的燭火怔怔出神,“我和娘都這樣安慰他,可他卻已走火入魔,根本聽不進去的。”
江茴的母親只生了兩個女兒,而且在生江茴時傷了身子,大夫說以后恐難有孕,江父眼見后繼無人,又有了庶子,便漸漸寵妾滅妻起來。
那個時候長女早已嫁人,江父偶然間發現次女竟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竟想出一個極其齷齪的主意。
“他想讓我去給上官做小妾。”
現在說起這些,江茴已經很平靜了,但那種刻苦的震驚和傷痛卻永遠不會抹去。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聽她親口說出答案時,師雁行還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悲涼和憤怒。
多么荒唐。
別說進士,就是秀才之女,除非嫁入皇室,否則若不去給人家做正妻,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娘當晚氣得吐血,求他改主意,他卻勃然大怒,罵我娘是不下蛋的雞,罵我們不識大體”
師雁行輕輕握住江茴的手,這才發現她的身體一直在發抖。
時隔多年,她終于親手撕開了心底的傷疤,鮮血和捂了多年的惡臭穢物一并流了出來。
“我娘不想眼睜睜看我掉進火坑,用所有的積蓄偷偷托人給我辦了路引”
大祿朝的路引其實查得不算特別嚴,除非戰亂時期,出入外城一般不會查看。
但如果想在陌生的城鎮住宿或是買房置地,就必須有路引之類的身份文書,證明本人身世清白,并非逃奴、逃犯和流民。
“那你娘”師雁行有了不好的猜測。
江茴聲音微微發顫,眼圈也紅了。
“她死了。”
當時娘倆身邊已經沒有心腹可用,江母自知時日無多,無法繼續護女兒周全,這才決定放手一搏。
她不死,江茴永遠沒有出門的機會。
“她出殯那日,我記得風好大,吹得人睜不開眼,”江茴木然看向門外的黑夜,好像又回到了絕望中摻雜著生機的不堪回首的那一日,“我穿著孝衣,終于看到了外面的天”
娘死前告訴她,“路過城外那條河時,別猶豫,跳下去拼命往外游”
江茴真的跳了。
正值初春,河水湍急而冰冷,她幾乎一下去就被凍僵了,完全沒有任何掙扎之力,木偶般被裹挾著順流而下。
當時她就想,大不了是個死嘛干干凈凈地下去陪娘,母女團圓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