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多數百姓而言,是不會隱藏自己內心真實的求利想法的。即便是學著人隱藏了,那手段也是淺顯的一眼看穿,是以常被不少富貴之人看了所搖頭不齒,覺得其‘吃相難看’‘上不得臺面’云云的。”長安府尹坦言,“本府雖時常惱怒這些百姓因著私心、求利,阻礙本府辦案,只看得到近處的得利,而看不到遠處的失利,進而做出了不少‘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可笑之事來,卻也不得不說,這些舉動雖被人詬病,為人所嘲笑,卻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自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銀錢不缺,自是輕易便能做到舍棄那百兩的銀子的,可于劉老漢夫婦這等即將活不下去,那百兩銀子能夠讓自己溫飽直到死的升斗小民而言,又如何舍棄的了那百兩銀子的養老銀錢呢?”長安府尹嘆道,“本府年輕時辦案便常因此事而頭疼,一面為劉老漢夫婦這等升斗小民為一點蠅頭小利而壞了大事之舉,進而引出大亂,甚至牽連進人命案而頭疼和惱怒,恨他們是非不分,有本事闖出那么大的禍事來,卻又沒有本事來解決禍事,最后只能將爛攤子交給官府來解決;一面又清楚的知曉這些人為何會盯著那些蠅頭小利不放。既能理解他們的行為,又對他們的行為釀出的大禍氣的跳腳,本府年輕時面對這等民生之事常常便是如此焦頭爛額的。”
“這等事常有,前朝便有邊塞百姓為了匈奴探子的十幾兩銀錢,賣了城里的消息,進而引出屠城慘案的大事來。”林斐聞言,隨口道起了一件前朝舊事,“世人知道此事之后對那目不識丁的邊塞老翁痛恨不已,恨他為了十幾兩銀錢,害死了全城的人。全無是非大義之心,卻偏偏又是個瘸腿老翁,頂天了,能付出的代價也只有自己這一條老命,根本沒有能力來承擔這后果。”
這件事,一直與百姓打交道的長安府尹自是知曉的。他點頭,接話道:“后來那老翁被判了凌遲的極刑,行刑前,不知是害怕那凌遲之苦了,還是知曉自己難逃一死,終究是說出了自己做出此舉的緣由。”長安府尹說著,看向前方田壟上站著的劉老漢夫婦二人,道,“與他二人一樣年邁,耕種不動,還瘸了條腿,活不下去了。乞討么,討不到銀錢,去尋城里的守官,守官卻也沒有贍養這老者的義務,自是將他轟了出去。他想盡一切辦法,卻還是活不下去,即將餓死之前碰上了匈奴探子,得了十幾兩銀錢救命,便將城里的消息盡數抖落了出來。”
林斐看向說出這些事時面上神情復雜的長安府尹,接話道:“那老翁被行刑前說道‘我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活了,可還是活不下去,沒有人理會我,也沒有人管我。’‘我的腿雖不是因為同匈奴人交戰而瘸的,算不得老兵,也領不得士兵的退役銀錢,卻是因耕種而瘸的,我年輕力壯時耕種也是老實本分的給朝廷交米糧的。’‘一開始,城里的人都能活,我卻不能活。后來,他們給了我銀錢,我便只好叫城里的人不能活,我能活了’。”
老翁只是淺淺識得幾個字,說的話自都是些大白話。可那行刑前短短的幾句話卻在之后形成了轟動,也算得間接促成前朝坍塌的一個引子了。
林斐與長安府尹說的這些話自是叫人聽了心情復雜的,便連附近的幾個差役、小吏聞言都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們這些人自是比不上兩位上峰飽讀詩書,通古識今,古往今來之事都能信手拈來的。很多上峰說出口之事,他們也是頭一回聽聞,可即便是頭一回聽聞,卻也不妨礙他們聽懂了其中的意思,深感世道復雜難言。
那里說完前朝舊事的林斐與長安府尹已重新將話題轉回劉老漢夫婦身上了。
“雖是懼怕兩個‘心肝’尸變,站的遠遠的,可那眼睛卻又始終盯著這里,”林斐說道,“我覺得他二人未必不知曉兩位‘心肝’身上穿著的這兩身嫁衣價值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