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成想,還不到一年的功夫,自己就被安排了這么一頓食宴。
面前食案上的菜肴精細至極,府里的廚子顯然是得了主人命令之后精心皰制的,且還是正對了他的喜好所庖制的。
他葷素皆食,葷食中尤喜食魚。食案上的魚頭用了蜀地的做法,是用那青紅的辣椒剁碎了清蒸的;魚身則是切成段,用的是頗為常見的炒制之法,可說整個大榮南來北往,不論哪地都是食這等烈火烹油的炒制之法的;除了魚頭、魚身之外,還有一碗湯汁奶白的魚湯,雖是魚湯,里頭卻不見魚,那廚子端上這魚湯時還特意說了一句這湯是完全碾碎了那燉煮的鯽魚之后,又用紗布濾了魚骨和魚碎攪出來的魚湯,味道甚為鮮美,老大夫定會喜歡的云云的。
如此用心,顯然是得了主人命令做的這幾道菜。
看著這蜀地特色的魚頭,全大榮皆食的魚身,還有那完全碾碎了魚肉卻不見魚的魚湯,黃老大夫平生頭一回,對自己喜好食的魚有了抗拒之感,不過雖是抗拒,卻還是要動上幾筷的。
索性早上朝食食了一籠槐花素包子,又清雅又耐飽,不至于反胃,草草食了幾口午食,黃老大夫便放下了手里的筷箸,開始喝那魚肉完全攪碎爛在里頭的魚湯了。
其實若是沒有昨日那一茬,他未必敢深想,畢竟并不清楚‘紅袍’的手腕,自己又是走了一輩子獨木橋還不曾墜下且過了橋平穩落地之人。老實說,雖面上不說,可心里,自己著實是有幾分自傲的。當然,比起周圍多數人來,他這般名滿天下,還能安全出宮的,確實也有自傲的資本,更何況在太醫署的那些年,還是宮里道士、高人最多的時候,多少身邊的同僚死在自己面前,從最初的傷感,到最后的麻木,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可此時,面對著面前這幾道菜,黃老大夫垂眸,看著自己端著魚湯的手,做大夫的最忌手抖,金針扎穴,即便是面對再難尋的穴位時也不曾發抖的手此時卻是忍不住開始發顫。
還未見到那位‘紅袍’,可看著眼前這幾道菜,他便知曉:自己這游走于獨木橋上的手段不算什么,平穩走過獨木橋于對方而言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小手段罷了,自己原以為自己知曉的那些機密中的機密,在對方眼中也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一口接一口的抿著那肉爛在湯里的魚湯,神思一記恍惚,眼前布置清雅的待客之堂突地一晃,鋪天蓋地的血跡自那石門縫中涌了出來,那股遠遠聞之便能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令得黃老大夫本能的一記反胃,而后便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看向門外并未被自己驚動的下人與仆從。
喉口中本能的不適、惡心感一陣接一陣的涌來,黃老大夫捂住自己的嘴,因著只食了些魚湯,他并未吐出什么東西來,只是不斷的干嘔著。
那等一陣接一陣的干嘔,令人的眼角本能的溢出眼淚來。
惡心干嘔進而惹的眼角溢淚并不是什么感情觸動,只是人體的本能反應罷了,事實也確實如此,即便是看到了這一幕,他也早不似年輕時那般會生出什么觸動來了。年歲大了,練厚的除了臉皮之外,還有心墻。已甚少有什么事能觸動他的心境了。
黃老大夫捂住自己的嘴,隨著自己干嘔的舉動,眼角溢出的眼淚越來越多,視線也被身體溢出的眼淚所遮擋變得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