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話……當也是實話,說坦誠也算坦誠,卻不再似方才那般能讓獄卒記起他天真單純的自家妹子了,而是不由自主警惕了起來。
說實話,趙蓮身上的這一幕反應落在獄卒眼里,便是獄卒自己也覺得費解,身上帶著那股子“無辜白蓮”味兒的趙蓮實在是讓人發自內心的抵觸,哪怕他們并未說什么要緊事,趙蓮說的也都是實話,卻依舊如此。
眼前的趙蓮好似生了兩張面孔,一面是坦誠相待,甚至還可算得上知事懂理的尋常女兒家,讓人發自內心的憐惜;另一面卻又帶著那股子沖人的“無辜白蓮”味兒,讓人下意識的在心里筑起一道心墻,警惕的面對眼前的女子。
“你說的家里人可不是指你爹娘,是說那鄉紳父子吧!”筑起了心墻的獄卒看向牢門外站著的長安府尹,見長安府尹點頭,便又繼續問了下去。
“都……都是。”趙蓮盯著那擺在石床上的茶碗,說道,“我家里人都發誓了沒殺人,我也能發誓我沒殺人。”
雖然也算坦誠,可到底不曾坦誠到底,既先前沒提到爹娘,卻又到底顧忌影響,不肯承認自己忘了爹娘,只拿‘都是’的話語掩蓋過去,那股子‘無辜白蓮’的味兒就是在這一句又一句的顧忌‘影響’中生出來的。
有趙大郎夫婦這樣的父母,即便是‘獨女’,又能過的多好?即便只有一個獨女,逼得他們不得不重視趙蓮這個能為自己養老的女兒,可這父母與子女的感情間著實充滿了算計。而趙大郎夫婦與趙蓮之間老天爺也并未降下什么‘尋常寡母生出神童兒’的奇跡來,而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趙大郎夫婦不是什么好的父母,趙蓮這女兒自也不是什么無辜孝順的乖覺女兒,那下意識只為鄉紳父子辯解而不為趙大郎夫婦辯解的舉動足可見在趙蓮心中,比起給她鄉紳公子夫人身份,穿金戴銀的鄉紳父子來,趙大郎夫婦實在是沒什么份量。
趙蓮的感情委實是‘務實’的很,最重的感情永遠只放在‘利’這一邊。
“可我大榮是看律法的地方,不是看誓言的地方。”獄卒說道,雖說這世間大多數人還是將誓言看的神圣的,可還是有不少人將誓言當成屁一般,發完就放了的。
“我知道,可我確實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成嫌犯了。”趙蓮的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對著石床上的茶碗說道,“我只知道我沒有殺人,剩余的,也只能交給大人們了。”
不是交給大人們,而是看鄉紳想要如何擺弄你這顆自己空生一張嘴,卻無法自辯的棋子了。獄卒聽到這里,忍不住嘆氣,也漸漸習慣了趙蓮一時坦誠至極,一時又‘白蓮’味兒沖天的行為舉止了。
真是……難怪人道看大牢看久了,也算得見多識廣了。一生也吃不上一次牢飯的百姓大街上隨處可見,能進大牢里的,委實都是百姓中的‘人才’,自是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實在是每一個看仔細了,都叫人如鯁在喉的食不下飯。
“小哥問我好不容易討得一碗熱水,為何只喝兩口,剩余大半碗卻用來洗了臉,”那股‘白蓮’味兒同坦誠一同出現在了眼前的趙蓮身上,趙蓮捂著眼,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我眼下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護住一張臉不在將來見到夫君時讓夫君嫌棄與保住腹中的胎兒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腹中的胎兒自不必說,于官府而言是‘證據’,于趙蓮而言則是母憑子貴最重要的倚仗。至于那張臉……想起她先時感慨溫明棠生的美,以及她都懂的那些勸慰道理,獄卒自然不再重復那些‘美沒有那么重要’的大道理了,而是想了想,轉而說道:“如此殫精竭慮的,只為討得夫君的喜歡。且……你這等嫁高門的事還要看運氣,便是如你這般有了運氣的好運娘子,卻又牽扯進了人命案,如此……走的搖搖晃晃的,一個不留神就可能摔了,最后跌個人財兩空,何苦來哉?為何不穩當些呢?我記得你家有位在宮里做司膳的娘子就很是厲害,能有本事自己在長安城置辦宅子,她便不需過你這般擔驚受怕的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