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府也是這般想的,民間俚語雖粗俗,可很多時候卻又都是有道理的。”長安府尹點頭說道,“譬如‘狗改不了吃屎’這句話。若是有朝一日,這姓童的當真如你所說的那般行起真善而不是偽善了,比起他‘轉性了’這個原因,本府更屬意他怕是另有所圖,且所圖還不小。”
“盡力勸導、教化之后,若是還不肯收手回頭的,自是要動刀兵了。”林斐說道,“不是什么人都肯及時收手的,多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之人。”
“賭徒也是。”長安府尹咬了一口手里的飯團,對林斐說道,“劉耀祖的人是關進牢里了,可嘴還硬著呢!打進來開始就嚷嚷著要見‘大人’,一直在那里喊冤,道什么要自證清白呢!笑話!本府還未提審他,手下也不曾告訴他抓他進來是為了什么,只是道了句‘你自己清楚’,他自己就嚷嚷著沒有殺人開始喊冤了!”
這不打自招的舉動看的長安府尹忍不住搖頭:“真是個笑話!”
“確實可笑!可人證物證俱在,且還被當場抓現行的偷兒不住喊冤的情形卻也不少見。所有人都看到偷兒偷竊了,證據也確鑿,偏他自己閉著眼不肯承認,真要跟他講理,指著他的鼻子問‘所有人都看到你偷竊了,你為何不認?’,那偷兒卻還能閉著眼說瞎話的嚷嚷‘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沒偷’。”林斐說道,“又問‘那東西怎么在你身上?’,對方還是重復著那句‘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沒偷’。”
“即便所有人都看著他睜眼說瞎話,也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他偷的,他在撒謊,可他依舊能閉著眼反復嚷嚷那句‘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沒偷’,你說的這等人,本府初入仕途,乍碰到時險些沒被氣的背過氣去。”長安府尹說起自己當初剛入仕途時的遭遇,忍不住搖頭失笑,“手里揣著這么板上釘釘的證據和道理,去同這怎么都逃不脫罪責之人去講道理,本府回看年輕時的自己只覺自己實在太青澀,太傻氣了。”
“證據和道理都在手,板上釘釘之事,朝廷律法的規定本也是能直接定罪,自是不用再去尋那逃不脫罪責之人了。偏本府那時不懂,還要傻氣的較真聽那人一句親口認罪。眼下想想,就是他做的,他哪里來的自證清白的證據?既然怎么都逃不了刑罰了,一句‘認罪’對他而言有什么好處?黔驢技窮,手頭也沒有旁的牌可打了,不如咬著牙不認罪,既能‘騙騙自己告訴自己若是對面的傻氣些,當真聽了自己‘不認罪’的謊話,拖上一段時日,也能晚點行刑,尤其是那等死罪的,拖一日便多活一日,有時拖著拖著,搞不好還能拖到大赦了。”長安府尹搖頭嘆道,“便是騙不了對面較真的辦案官員,‘死不承認’的舉動還能叫尋常人看了氣的七竅生煙,左右自己也逃脫不了了,能給對方找點不自在,看對方窩火,他自也是高興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有。可還有至死不改,至死還在掙扎,不讓旁人好過,盡可能拖旁人下水的。”長安府尹說道,“越是做事認真,一腔熱血的,越是能被這等人氣的七竅生煙,除了自己受氣,高興的怕也只有這等人了。”
“本府花了好多年才明白這個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教化的,同這等滿口謊話之人較真,全然只有氣壞自己的份。”長安府尹說起自己的這些往事來唏噓不已,一番感慨過后,看著對面認真聽自己說話的林斐,卻是又笑了,“所以本府看到你這般冷靜行事,不會輕易被‘眼淚’所打動,本府便覺得你政績如此出色不是沒有理由的。”
“不是所有‘眼淚’都是真情流露的,有情之所至,委屈至極的,也多的是演出來的‘委屈’同‘不甘’。”林斐點頭接話,神情淡淡的說道,“我大理寺接手的案子中的嫌犯之中,委實有太多會用‘眼淚’欺騙人了。”
同各式各樣的兇徒接觸多了,自是早明白了“眼淚”亦是有些人手里的工具。
而往往利用眼淚之人,剝開那或楚楚動人引人憐惜、或滿口道德正義,讓無數人追隨的‘善良柔弱’、‘偽善至極’的外表,里頭藏著的偏是顆最無情、冷血的心,那些重重偽裝的兇徒總是喜歡利用眼淚,來尋找人群中最熱血、真誠的那顆心來謀求同情與欺騙,甚至是……抓交替。
“你那位老上峰……若是如你一般,在你這個年歲便懂這個道理,莫要太過感情用事,或許……如今也不會出事了。”長安府尹說到這里,不等林斐開口問他,便朝他搖了搖頭,道,“本府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本府真的不知道。”頓了頓,又道,“或許知道的話,便也要去摘星樓跳樓自證清白,不連累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