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墻之隔。
林菱定定打量著銅鏡里的盛裝婦人,忽然就覺得眼眶一熱,唯恐被淚水毀了妝容,遭到看管叱責,于是忙取了帕子小心翼翼揩去。
“哭什么哭!”
這時身后驟然響起一個公鴨嗓:“該哭的是那些沒被選上的!”
說到這里,那操著公鴨嗓的中年宦官,環視了一下屋內的七名女子,又冷笑道:“教坊司歷年發賣的婦人,差不多有一半都成了千人騎萬人枕的娼婦,余下的也未必能有什么好歸宿!
咱這可就不一樣,少年得志、前程似錦,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還未曾成親——若能搶在頭里,給他添個一兒半女的,這后半輩子可就算是抄著了!”
中年宦官再次停下來,觀察了一下眾女的神色,見似乎并未造成多少觸動,想了想又道:“就算不為自己,你們總也該為娘老子、丈夫兒女著想——今兒這位爺可是簡在帝心的主兒,若討了他的歡心,不說把案底兒翻過來,起碼照應一二還不是難的。”
這回總算是有些效果。
女人們雖然依舊未曾做出回應,但各自整理妝容時,卻都不由自主的添了三分仔細。
中年宦官見狀,忙趁熱打鐵又取來幾條寬大的束腰,一面挨個派發,一面叮囑道:“把腰腹都給我扎緊些,上面要見圓、下面要見扁,越通透越好,別給咱家整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
也別覺著羞臊,若真落在老鴇手上,比這羞人百倍的你們都逃不過!”
林菱將一條絳紅束腰捧在手上,聽著中年宦官的叮嚀要求,心下是愈發的凄苦。
月前聽聞嚴嵩失寵,她只當終于要守得云開見月明了,哪曾想卻又莫名其妙的,被牽扯進什么‘火紋毒丹’的案子里,成了東廠的階下囚。
若是在錦衣衛詔獄,說不得還能仰仗亡夫遺澤,避過這一場劫難。
可在東廠……
她甚至不敢道出亡夫的名頭。
“姐姐可要我幫忙?”
正神思不屬,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清朗的嗓音,側頭望去,卻是許韶蓉捧著束帶尋了過來。
“呃……還是我先幫你纏上吧。”
林菱愣了一下,才明白對方的意思,忙將自己的束腰撇下,拿過許韶蓉的分出反正,往對方那纖細的腰肢上裹纏。
那束腰極是寬大,緊緊纏住腰腹后,果然是個上圓下扁中間細的敞亮格局。
林菱退后兩步,仔細端詳了一番,雖是在囹圄困頓當中,還是忍不住嘖嘖贊嘆道:“往日只知道妹妹有天仙之姿,不想竟連身段也是這般……”
“姐姐。”
許韶蓉略顯窘迫的打斷了她的品評,順勢拿起林菱的束腰,柔聲道:“該我幫姐姐纏了。”
林菱瞧著那束腰神色一黯,強笑道:“有妹妹在,我等便再怎么打扮,怕也沒有用武之地。”
在場眾女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其實單論相貌身段,也未必差了許韶蓉多少。
但許韶蓉乃是原兵部侍郎許論的孫女,又是名震京城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這身份才情一披露出來,無形間便有鶴立雞群之勢。
面對林菱的打趣,許韶蓉未曾應答,只是默默將束腰裹在林菱身上,開始發力收緊。
這時林菱飛快的瞟了那中年宦官一眼,忽然小聲道:“不要裹太緊,且……且松一松。”
許韶蓉手上一頓,似是覺察出了什么,裝作調整束腰,欺到林菱身側,輕聲道:“姐姐在外面有接應?”
林菱原本并不像透漏自己的計劃,但現如今還需許韶蓉幫著遮掩,又瞧她不是個善嫉偏激的,便微微點頭道:“我那亡夫留下些人脈,湊錢贖身倒還不難。”
許韶蓉聞言低垂了眼簾,半晌方幽幽道:“家祖其實也有不少故舊在京中……”
這般說著,臉上卻不見絲毫喜色。
林菱瞧著她也是幽幽一嘆,這里邊最有把握從教坊司脫身、也最不想參與這次‘遴選’的就是許韶蓉。
可偏偏無論怎么瞧,她都是這次‘遴選’最大的熱門。
就算她自己想要退縮,那些急著獻媚的太監們,多半也不會允許她‘明珠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