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海在景壽宮的前廳里只坐了一刻鐘,便從屋中走了出來。
他從屋里推門出來時神色嚴峻,走得大步流星。他雖身著文官朱袍,卻像是披甲的將軍一般,滿身肅殺之氣。
守在門口的內廷侍衛見他出來,跟在他身后快步而去。
沿途,芳華姑姑和宮女太監依例對他行禮,他卻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徑直離開了景壽宮。
芳華姑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顯然皇帝和顧世海的談話并不愉快。
她往前廳里望了一眼,正午的陽光照不進前廳,芳華姑姑從院中往里看去,只能看到正座上坐著一個人影,卻看不清陰影中皇帝的神情。
葉傾懷今天下了朝心情就差,如今和顧世海交談又不歡而散,芳華姑姑不禁擔憂起葉傾懷的狀況。她一邊吩咐著宮女去侍衛處尋把梯子來,讓侍衛們爬到樹上把喜鵲的窩拆了,一邊自己去小廚房里給葉傾懷泡了一壺翠屏綠雪茶。
這個茶最是敗火。
然而,芳華姑姑端著泡好的茶水剛走到屋門外,就聽得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
她腳下一頓,輕手輕腳地跨進了屋門,將手中的茶水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
地上一片狼藉,一只玉白的茶杯碎在地上,溫熱的茶水和茶葉灑了一地,顯然是被人大力摔碎的。
葉傾懷筆直地坐在正座上,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因為攥得太緊都發了白,她整個人微微發著抖,雙眼盯著地上的茶漬,像是出了神,都沒有注意到芳華姑姑走了進來。
“是朕大意了。祭酒并不參與出題,而是參與閱卷。問題本就不在泄題上,而是出在閱卷上。這史太平換成文新中,明明就是換湯不換藥。朕怎么就沒有想到”葉傾懷喃喃自語著。
“陛下,別氣壞了身子。”從小到大,芳華姑姑從沒見過葉傾懷發這么大的脾氣,她甚至有些不敢走近葉傾懷身邊。
“這個文新中竟然如此能耐。他既是顧世海的人,卻能讓陳遠思也點了頭。陳遠思對啊,陳遠思這次怎么如此沉得住氣三年一次的春闈,他竟能看著顧世海推自己的人上去。”葉傾懷忖了半晌,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蹙眉呢喃道,“他倆什么時候還能尿到一個壺里去了”
“李保全”葉傾懷高聲喝道,李保全馬上從外面跑了進來。
“去傳陳遠思,讓他即刻進宮來見朕。”葉傾懷吩咐道。
李保全看到地上的碎片,遲疑了一瞬,還是應聲去了。
他走了之后,殿上只剩下了葉傾懷和芳華姑姑。葉傾懷垂著頭一動不動,芳華姑姑則收拾起地上的瓷器來。空蕩蕩的廳堂里,只有細微的碎片相碰之聲。
過了好一會兒,芳華姑姑聽到葉傾懷對她道“姑姑,當心手。”
她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溫和。芳華姑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向葉傾懷看去。
葉傾懷對她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道“朕失態了。嚇到姑姑了吧”
芳華姑姑搖了搖頭,將收拾到一半的碎片放到一邊,將那壺新泡的翠屏綠雪茶端到葉傾懷身邊的茶案邊,去了一只新的茶杯給她倒上,道“陛下,奴婢新泡的綠雪茶。”
葉傾懷看著那碗春綠色的茶水,茶香撲鼻而來。茶沒有入口,她的氣便消了。她自嘲笑道“姑姑,都說無能的人才性情易怒,朕也是個無能的人啊。”
芳華姑姑見她消了氣,一顆心也咽回了肚中,寬慰著她道“人活一輩子,哪有不生氣的。何況陛下是天下的共主,天底下那么多事都要陛下操心,氣人的事就更多了。”
葉傾懷長嘆了口氣“可是有人不想讓朕操這個心啊。”她看向門外的院子,春光正盛,那只喜鵲又飛了回來,院子里的幾個侍衛和小太監正舉著竹桿追趕著,好不熱鬧。喜鵲的叫聲從院子里傳進來,葉傾懷卻覺得沒有方才那么煩躁了,反倒有些悅耳。
“姑姑,你說朕是不是不該操這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