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幕黑下來,再亮起時,到了48年。英國人重新接管了這里,滿街走的都是巧克力色面孔,到了晚上,燈紅酒綠的片區被劃入麾下。
黎美堅跟了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別人叫他司長。她不打聽他的地盤,混不混黑的,是哪一司的司長,單單就是百依百順地被養起來了。偶爾對著鏡子跳一段快狐舞,早不時興了,她跳一跳,看鏡子里自己圓起來的腰身和眼角的細紋。
太太小姐們的牌桌上,麻將摸到一十四圈,誰都乏了。徐思圖跟在司長身后進來。
黎美堅抽出白板,喊了聲紅中,惹得大家吃吃地笑。
洋樓一層光線暗,司長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徐思圖的臉從光影里走過,異常深刻。
當著徐思圖的面,司長伏下身,自背后圈住黎美堅“新找了個安保隊長,帶來給你熟悉熟悉,黃埔軍校的青年才俊,淞滬會戰里能撿回一條命,真不是一般人。”
黎美堅驀地眼眶一熱,險些掉下眼淚。
早聽說在廣州的徐將軍陣亡在了前線,十幾萬軍團說散就散,至于他的胞弟,還有誰會在意呢黎美堅早就當徐思圖死了。哪知道他活著,瘦了很多,沉默寡言,面相都變了,洗盡了浪蕩浮滑,變得陰鷙起來。滔天血海里掙到一條命,落到旁人嘴里,不過一句輕飄飄一句“不是一般人”。
黎美堅是個安天命的人,沒想跟徐思圖再起舊情。可她命他上樓取一張披肩,他去而復返,扶著樓梯,看著她的眼睛說“沒有找到,請黎小姐親自來看一看。”
她的臥房里,甜甜膩膩的一股晚香玉香氣,綾羅綢緞掛滿了衣櫥,黃色玻璃的柜門倒映出鋪了墻紙的綠墻。黎美堅一進去,咕咚咽一下口水,口吻正經地說“不是就在這里孔雀藍,帶穗子的”
她猝不及防被徐思圖從身后抱住。
他抱得她太緊,她旗袍下豐腴圓潤的身體都變了形。
“你胖了。”
黎美堅破涕一笑“三十六七比不上少女苗條了。”
“十年了。美堅,我找過你。”
“嫂子和囡囡”
“都死了。屋子被炸平,沒一個活下來。”他下巴抵著她脖子,閉上眼,滾下一行淚,“美堅,為什么”
他這一句“為什么”,要問的太多,以至于黎美堅一時之間門無法回答。想他妻子大家閨秀出身,知書達理,聽聞人也很心善,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可是世道艱難,好人壞人,都不過是聽天由命。
徐思圖驀然發了狠,將她在懷里扳轉過來,不管不顧地吻上去。黎美堅的掙扎根本落不到實處,她錘他胸口一陣,鞋子也踢掉了,被他抱著抵到墻上,吻得脫力。
那之后,他們常相會在賓館。
南洋式的樓,一進去,紅色地毯,薄荷綠的墻,頂上吊著琉璃燈。有時候還沒到床上,旗袍的盤扣就被扯飛了,露出半片白花花的肉。導演將情欲拍得很到位,未必有真刀真槍的什么動作,不過握住腳踝、抬起大腿,但讓人面紅耳赤。
應隱看到這里時,已經明白過來,這不是公映版,而是一刀未剪的版本。
她呼吸已經不自覺停住,只覺得身旁氣息冰冷得可怕。但她連望一望商邵也不敢,只好吞咽著,乞求他能分清電影藝術和現實。
后面的吻戲太多。
沈籍老婆頻頻出現在片場,就是從這最后的三十分鐘戲開始的。吻戲不需要清場,她坐在導演組的遮陽篷下,卻不看監視器的畫面,而是直接望向片場兩人。
應隱還好,反倒沈籍首先受不了,找了他老婆哄了一陣。
哄過后,他老婆便只盯著應隱,目光如火炬。
黎美堅常常被徐思圖咬破嘴唇,疼得眼淚花花,怨恨又仰望著他,徐思圖便扶著她的臉,將她眼睫上的淚用心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