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竟感慨說道“當年你來海州,才只七八歲,小小瘦弱的娃兒,因為受驚過度呆呆怔怔的,跟我也不太親近,現在一轉眼過去這么多年了,回頭想想,真是叫人感慨歲月如梭。”
巫搗衣正要揮手彈奏,聽了這句,忽地又停了。
“這么多年了,多虧有你陪伴,”巫知縣靠在床壁上,喃喃出神,頃刻道“有句話,為父從不曾跟你說過,現在也沒什么了當初是因為你的到來,才支撐著我活下去,不然的話,我也早就追隨你母親而去了。”
巫搗衣的手有點發抖“父親”
知縣的眼中隱隱有了淚光“可惜你母親故去的太早,否則咱們一家三口,該何等的其樂融融,可惜天不從人愿。”
巫搗衣咬唇,低下頭。
巫知縣轉頭看向她,含笑問“怎么不彈呢,是沒想好彈什么”
“父親可有想聽的曲子”巫搗衣深深呼吸,勉強一笑。
巫知縣皺皺眉,尋思了會兒,目光轉動,看向因為天陰落雨而光芒昏黃的窗紙,他思忖道“明明是夏末,竟透出幾分早秋之意了。”
感慨了這句,巫知縣念道“紅板橋頭秋光暮。淡月映煙方煦。寒溪蘸碧,繞垂楊路。重分飛,攜纖手、淚如雨。”
迷神引。
巫搗衣閉了閉雙眼,探手撥弦,幽幽咽咽。
波急隋堤遠,片帆舉。倏忽年華改,向期阻。
巫知縣闔了眸子,靜靜聆聽。
一聲一聲的琵琶音,好像直接敲打撥弄在人的心上,讓他一時之間竟想起了當初少年之時,登科中第,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后來娶親,同夫人之間又是何等的花前月下,恩愛難說。
直到領命回鄉,駐守海州,真真是“重分飛,攜纖手,淚如雨”。
而當初他跟夫人分別,又何嘗不是“波急隋堤遠,片帆舉”。
到如今,只有一句“倏忽年華改,向期阻”。
真真是一字一調,入人心魂。
院門口,俞星臣聽著屋內傳出的琵琶音。
時覺春殘,漸漸飄花絮。
他不由轉頭看向身旁的楊儀。
正急雨催動,有幾片楓葉飄零。
恍惚中他面前的楊儀,不再是身著薛放袍服的“楊侍醫”,那個跟他冷若冰霜不假辭色、無法親近的人。
她逐漸更換了女裝,重簪了釵環,臉上的冰雪色也逐漸春暖花開,她向著他盈盈淺笑“三爺回來了。”
俞星臣忙一眨眼。
所有景物疏忽變化。他的幻象在瞬間盡數撤退。
傘外雨急,傘下的人面色清冷。
楊儀還是那個楊儀,她甚至沒看他一眼,而只是微微抬頭,目視前方,只是神情里稍微多了些迷惘,似乎是被這琵琶音所迷。
好夕良天長辜負。
洞房閑掩,小屏空、無心覷。
楊儀聽到了這幾句,她不知道這詞,而只是被曲音所迷。
勾動琵琶弦的纖手,仿佛落在了她的心上,搔出楊儀那些沉埋至深而不能言的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