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琰目送著這些人的往來,對這東漢末年的官場又多了幾分認知。
喬玄會在明知她并非原本本身的時候,還在生命的尾聲傾囊相授,好像完全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
王夫之曾言,以袁隗為代表的東漢高官,猶然尸位而為大臣,廉恥之心蕩矣。
這也正是今日這過往官員中絕大部分的寫照。
倒是那些個過上了數日方才從外地趕來的人里,更多些對喬玄之死而情真意切的。
比如說
蔡邕。
以飛白體和刻錄熹平石經聞名于后世的蔡邕,是從吳會之地啟程而來的。
他接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比其他人晚上了幾日,但他一得消息便不顧路途中還有流寇作亂的情形,直奔京師而來,到的卻比有些人還要早。
好在他此前因得罪了宦官勢力逃亡,有泰山羊氏收容他后作為他的后盾,在聽聞他是要前往京城為喬玄奔喪,以全昔年故吏提攜之恩后,羊氏當即讓人為他準備了快馬和扈從。
若非如此,只怕蔡邕也不敢在自己上京城來的時候還帶上了自己的女兒。
先有流放朔方,后有逃亡吳會,這個此時也不過七八歲的女童臉上已經多了比之成年人也不遑多讓的冷靜。
在蔡邕直入靈堂之時,她以收斂而敏銳的目光朝著周遭打量,正好與喬琰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不過還不等她說話,靈堂之中蔡邕的悲痛嚎哭之聲已經將其他聲音都給蓋了過去。
“伯喈先生真性情中人。”喬琰語氣中不乏感慨,“蔡家妹妹請隨我來吧。”
旁人或許不敢確定,喬琰卻深知,蔡邕的表現絕不是作秀,因為他本就是個會對旁人的恩情賞識誠心相報之人。
否則,他大約也不會因為董卓死后的一聲嘆息而斷送了性命。
她想了想又道“我聽過蔡家妹妹的名字,你與我同名,皆為一個琰字。”
這實在是一種特別的緣分,也未嘗不是個開啟話題的苗頭。
只是蔡琰早熟且謹慎,當即回道“為尊者諱,喬侯喚我小字昭姬便是。”
蔡邕在文學創作和書法藝術上的造詣均非同凡響,又只得了那么兩個女兒,便將自己所學所思在女兒開蒙后傾囊相授,蔡琰又才氣卓然,蔡邕見之心喜,便早早地給她取了個字。
琰玉之華昭然,便引為一個昭字。
如今見喬琰與她同名,正好以字相稱以示區分。
不過這名相同的話題雖被蔡琰以一句“可稱為昭姬”所打斷,以喬琰所見,昭姬二字又實在是個格外與她相稱的名字。
她年紀尚小,在相貌上也頗顯清若幽蘭的骨相,可在她的眼神里卻已自有一派區明風烈之態,正是一個“昭”字可表。
喬琰順勢改了口,喚了句昭姬。
蔡琰平日里甚少與同齡人相處,并未意識到這大不了她幾歲的樂平侯對她的另眼相待,只以為是因為父親的緣故,加之她在在場來客之中年齡最幼,而對她有些照顧而已。
何況,兩人一道踏入靈堂之時,便見蔡邕伏于喬玄棺前悲哭,著實是這些前來憑吊之人中表現得最為激烈的一個。
在他有些凌亂不成語句里,兩人勉強辨別出,他在說的乃是建寧四年的舊事。
建寧四年,也就是十三年前。
彼時的蔡邕居于家中無所事事,成天只和古玩為伍,免得被當時得勢的中常侍抓去,從事個鼓琴奏樂的活計,唯獨喬玄格外看重他的才華,讓他先當了掾屬,又外派去從縣長做起,一路升遷到了議郎的地步。
很難說蔡邕對劉宏屢屢上書勸諫的行為是不是受到了喬玄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