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收回目光,眼神平靜地凝視著他。這回,她沒有打斷他的話。
“夏國已經退兵了。”
謝豫十指交握,斟酌著語句“拉鋸與圍困的僵滯局面已經持續得夠久了,再這樣下去,城中子民遲早會撐不下去。如今咸臨的局勢,想必郡侯比我一邊境小城的郡守更加清楚。當今天子失道,皇儲生死未卜,朝堂苛刻文政,各大世家備受打壓與迫害”
“你想說什么”女子垂了垂眼眸。
“我知郡侯心系百姓,并非愚忠之人。”謝豫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卻是朗聲一笑,“郡侯擁有如此大才,何不另投明主”
此話一出,帷幄內一片死寂。就連外頭的喧囂聲都變得遙遠、模糊。
謝豫打了一肚子的草稿,他本以為自己說出這句話時應當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但實際上,直到話語脫口而出,謝豫才發現自己聲如蚊吶,說得又快又急。嘴皮子禿嚕得好像被開水燙了似的。
這讓他感到有些惱怒。
“你說的明主,莫非是大夏異姓王悲彌圖呼”女子的語氣很平靜,這種平靜極大地安撫了謝豫,給了他幾分繼續往下說的自信。畢竟自古以來識時務者為俊杰,文常侯智多近妖,自然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盲目癡愚,不會一意孤行地去做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的傻事。
“是的,圍城的軍隊之所以退去,也是悲彌王親自下達的命令。”謝豫淺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語聲,“郡侯應當知道,悲彌王寬宏仁善,慈愛于民。他一直都想穩定夏國的局勢,化解兩國積聚至今的矛盾與仇恨。如今夏國皇室已在內斗中死絕,各地諸侯無人是悲彌王的一合之敵,悲彌王登基指日可待。”
“繼續與夏國僵持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郡侯立庸城明明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卻被圍困半年之久也不見京城調來哪怕一粟的軍餉。君王昏聵失道,夜夜笙歌,醉生夢死也不看一眼這個國家的邊陲。這偌大的城池與軍隊,是郡侯嘔心瀝血一點點反哺起來的。”
謝豫知道,想要養活這支十萬人的大軍到底有多么艱難。文常侯幾乎是走到哪,屯田便囤到哪。除此之外,查抄富戶與經營商貿那等銅臭之事,出身清貴的文常侯也沒少去做。若不是文常侯有一邊打壓反抗自己的世家一邊提拔追隨她的富戶的才干,在摧毀利益群體的同時對其進行洗牌與翻盤,文常侯早就被世人口誅筆伐,聲名狼藉了。
“郡侯煞費苦心,那占著天子名頭的人卻能一聲令下便剝奪郡侯的軍權,令郡侯一番心血盡付流水。”
“為他人作嫁衣裳,郡侯難道便甘心嗎”
其實若是可以,謝豫更想勸文常侯造反并自立為王。但這世間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無可奈何之事,一個命不久矣的王,再如何英明神武也無法令搖搖欲墜的山河長治久安。
京都傳來的圣旨越來越頻繁,言辭越來越激烈。這是謝豫規勸文常侯的底氣之一,因為他知道文常侯已經沒法回頭了。這個“繼承”了白鳳公主所有遺產的郡侯一旦流露出一絲半點的軟弱與疲態,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蟲豸鬣狗便會一擁而上,肆虐瘋狂地享受一場帶血的狂歡。
“這場戰爭再繼續持續下去,只會勞民害民。”謝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到動情處,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握對方的手。但很快,謝豫突然反應過來,伸出的手尷尬而又僵硬地落在了扶手上“我知道郡侯與那等為富不仁的商賈是不同的,再沒有誰比郡侯更掛心平民百姓的生死了。既然如此,郡侯何必執著于那愚昧的忠誠國君不賢,那便另投明主。為天下計,為百姓謀,這才是大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