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為怕占線了影響別人,也只是在要做什么重大決定的時候,童熒才會打這個電話。
他明天要去比賽了,他要在舞臺上把自己跳廢掉,他甚至有點想在廢了以后就那么把自己從舞臺上扔下去聽說那是個兩米高的升降舞臺,反正廢了以后也再跳不了舞,坐輪椅還是一輩子躺在床上沒有區別。
真做了決定,童熒反倒說不出來了,只是在電話里跟對方聊了幾句就匆匆準備掛斷,卻被電話里的那個聲音叫住:“發生什么事了嗎”
那個聲音是真的溫和特別特別溫和。童熒后來跟他們對暗號,不知道怎么形容,想盡辦法比劃你去寺廟的時候,聽過敲木魚的聲音嗎
青煙繚繞山泉流淌,風和鳥叫里,一下接一下地敲擊聲。
溫潤平穩,你也說不清他有什么魔法,但你和他聊上兩句,聽見他問你“發生什么事了嗎”,就想哭。
童熒是覺得自己特堅強特孤傲,特敢作敢當孤注一擲,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哪想哭的。
他嘴硬回答“沒事,別耽誤你時間”,心里幾乎是喊著求對面,再問一句吧再問一句,你再問我就說。
然后對面那個聲音就像真聽見了他求的:“這會兒沒有電話進來。”
“我們升級了設備,如果有新的電話,會轉接到另一條電話線。”那個聲音和他好脾氣地商量,“今晚很閑,陪我說說話嗎”
童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應的,他那幾分鐘里腦子完全空白,嘴有自己的想法,問什么都往外說,幾乎一口氣說了他的全部計劃。
等回過神的時候,對面在問他介意嗎。
什么介意嗎
哦,對,對面說不贊同他這么做。
不是“不建議”,是很明確的“不贊同”。
因為行走不便會帶來很多麻煩,遠比想象的多,有時在輪椅上坐久了,腰疼得厲害,直也直不起來。
童熒聽他詳細講解那些不便,忍不住就脫口問:“你是不是坐輪椅”
對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頓了片刻,又征詢他的意見:“如果我插手的話,你會介意嗎”
童熒根本想不出他能怎么插手:“不是我介不介意的事”
“我根本不想比賽你知道嗎我不想比賽,我怕我真的跳廢掉,我會死的,不能跳舞我會死的。”
“我害怕,我恨我爸媽,我想看他們后悔,可我更害怕我以后連這行都干不了了。”
“你覺得我特別沖動是不是覺得我拿自己身體賭氣,特別不懂事是不是”
“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小屁孩,根本不配跟你這種大人聊天,你和所有大人都一樣,對,我幼稚我賭氣,我不懂事。”
“是我想比賽嗎我那天就算癱了,我爸都能給我支兩根棍讓我爬著上舞臺你知不知道”
童熒在電話里自顧自的發瘋,對面的沉默讓他覺得電話多半是被掛斷了,掛斷更好,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毫無道理的發泄他在把對父母的憎惡恐懼全發泄到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
那個陌生人明明無辜、明明萍水相逢,陪一個小屁孩聊了這么久,然后被小屁孩莫名其妙罵成罪大惡極。
童熒幾乎是崩潰地歇斯底里吼了一通,才喘著粗氣停下,準備扔了手機回去睡他媽的覺。
然后電話里的那片沉默就這么突兀出了聲:“童熒”
那一瞬間,未來震懾無數舞團的魔鬼教練是真的覺得自己見了鬼。
鬼就在手機里,鬼的聲音特別好聽,鬼還知道他叫童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