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芒安石距離阮文,只有一步之遙。
可眼前的人卻讓他無比陌生。
明明是和水長樂一模一樣的臉,神情里卻無水長樂的波瀾不驚、自在逍遙。
剛成年的阮文依舊還是怯生生的性子,站在了阮鳴身后。
而在兩兄弟跟前的,是一臉嚴肅的阮岳。
“阮老板,我們村里這次塌方死了十四口人,你若不給個說法,我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一個光膀子,肚皮如臉盆倒扣的壯男喊道。
一旁個子矮小卻一股潑婦勁的女人提著嗓子道“一個人一百二十萬,沒有商量,別欺負我們我們老弱婦孺呢”
“我兒走得好慘啊,我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扯大,這就沒了我老人家的下半生怎么辦啊”
“今天不把錢賠償到位,就別想出這個家門”
“對,少一分錢我都去政府告你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弟上次沒了,才賠五萬,現在我老公也沒了,我不管,加一起兩百萬,一分都別想少。”
“劉嫂你這不是搞笑,你弟沒了有你什么事也想來分錢你老公沒了,賠償錢大頭還是要給人家爹娘,你個不下蛋的公雞。”
“王麻子你算個老幾整天好吃懶做,一把年紀了讓你爹下礦”
芒安石聽了一會,大概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阮岳承包了附近幾個礦洞,請的工人多是鎮上人。這幾年,礦災偶有發生,事故規模不大,傷亡人數控制在兩三人,因而沒掀起多大水花。
更有甚者,在受害者家屬來找阮岳鬧騰時,還會被其他村民“勸返”。畢竟阮岳這的工資高,小鎮不少家庭的主要經濟來源,便是來礦場當礦工。誰也不想失去這份高薪。
可這回情況不同。煤礦區的瓦斯爆炸導致井下支架傾倒,當時下方作業的工人全部遇難,死亡人數高達一百二十人。除了少數外省打工仔,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不少家庭直接失去了主要經濟來源。
小鎮較為閉塞,隔三個人都是親戚。有人帶頭索要賠償,大家便一擁而上。
人群的聲音此起彼伏,音調各異,混雜在一起讓人頭疼欲裂,更不用說作為當事人的阮岳了。
不知誰第一個動手,將石頭砸向房子的窗戶。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并沒有讓沖動的眾人理智,反而將暴力的氛圍蔓延開來。
很快,人群中不少人紛紛撿起石頭,丟向房子、丟向窗子、甚至丟向了阮岳。
芒安石看著眼前熱鬧的畫面,無動于衷。
這大概便是傳說中的惡人自有惡人收
一群親人尸骨未寒,首先想的是如何獲利的刁民;一個視工人生命如草芥,為了盈利無所不用其極的資本家。
如果此刻是在現實中,芒安石大概會給自己沏杯好茶,整幾盤甜點小食,看個熱鬧。
阮岳看起來弱勢極了,一副儒商模樣,在人群中聲嘶力竭解釋道“這次礦難,主要就是因為劉平這組開采薄煤層后沒有進行打鉆油排的操作,釋放瓦斯氣體,就繼續后續的挖踩,才會引發的瓦斯爆炸”
劉平,也就是之前在人群中音量最大的劉嫂的配偶。
亂糟糟的現場短暫的沉默。
劉嫂沒料到矛頭忽然指到自己身上,看著鎮上失去丈夫兒子的村民仇怨的目光,驚慌失措道“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老劉從你開礦就跟你干這么多年了,什么流程他不清楚嗎”劉嫂像只被惹怒的公雞。
站在阮岳身旁的中年人道“我是礦區的安全監督員。老劉這兩年經常不按流程辦事,我提醒了他幾回,他都不當事。之前僥幸沒出問題,沒想到今天釀成大禍。”
劉嫂一屁股坐在地上,瘋狂地錘著地面“現在人沒了,你們怎么潑臟水都可以我好命苦啊,沒了弟弟又沒了老公阮岳你不是人啊喪盡天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