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寒冷不是源于外界溫度的變化,而是來自于魂魄本能的顫栗,仿佛臟腑間生出無數的蛇,無聲無息,纏住了每一塊骨頭、每一束肌肉,叫人動彈不得。
李長安此生只在一個地方遭遇過這種冰冷。
咸宜庵,魙。
濃重如油的黑霧不知何時灌入了這片小小空地。
毛神沉在霧中。
面上猙獰猶存,可眼中卻分明透出極度的驚恐。
很快。
他周身神光湮滅,飄帶變得色澤暗淡,甲胄逐漸呈現出衰敗的灰色。
一對巨大的白骨手臂自他身后伸出。
扣住雙肩。
像扯開一團棉絮。
毛神的法身被撕成兩半,露出藏在其中的真身。
應該是個男子,李長安根本沒看清他的面孔,巨大的骷髏叢霧中鉆出來,一口吞沒了他。
“斬妖”
青光斬開邪氣。
李長安不假思索擲出“寶劍”。
纏繞法力的“寶劍”當即洞開黑霧,可黑霧又轉眼合攏,翻涌著發出陣陣怪笑。
“小鬼揭露有功,且饒汝一命。”
就像那夜在咸宜庵中,迅速收起,退入城墻下的排污口,消失不見。
寒霧又吹重幾重,天上月兒愈顯朦朧,野貓們去而復返,一對對綠油油的“星星”在四面墻頭亮起來,長長短短、高高低低“喵喵”叫著,似在催促李長安,鬧劇已然結束,他該離開,把夜晚的舞臺還給貓兒們了。
被抓進窟窿城的鬼結局如何
有的說,被鬼王與它手下兇煞分食了。
有的說,已然永鎮窟窿城下,錢唐城溝渠里游蕩的怪聲便是他們晝夜不休的哀嚎。
有的說,已投入錢塘江,沖進東海,一了百了。
眾說紛紜,連黃尾這個鬼中百曉生也弄不清楚,只能明確一點。
人間再無人見過。
后續之事,活人這邊,錢唐鬼神之事太多,富貴坊人又太窮,沒勾起多少波瀾。
倒是死人那頭。
李長安掛名會社褐衣幫的話事人,同時也是黃尾等寄身邸店的主人家華翁登門造訪。
“他本是咱們褐衣幫的兄弟,平素為人仗義闊綽,幫眾有生計艱難求上他的,無一不施以援手。在周遭的死人中頗有威望,前段時間被幫里推舉上去,作了富貴坊的日游。可惜沒風光多久便倒了霉,接到了鬼王貼。他積蓄不夠,又抹不開臉向別人開口,窘迫之下昏了頭嘿,好端端一條漢子,罪不至此啊”
李長安不置與否,他根本不在乎華翁的話是真是假。
態度也不加掩飾。
華翁深深看著他,忽然開口“老朽不喜爾等。”
李長安點頭“我曉得。”
“不你不曉得。”華翁道,“先前不喜,是因你與黃尾那混賬為伍。如今不喜,是因我看過你作法之地,知曉你是那江湖任俠之士,刀頭舔血之輩,動輒便要取人性命、壞鬼魂魄。外頭世道如此,無甚可說。但這不是錢唐的規矩”
他語氣稍稍放緩。
“你如今也成了鬼,當曉得,人死尚能做鬼,鬼死便什么也不剩了。”
李長安心思一動“那魙呢”
問題換來華翁一聲嗤笑。
“先前之事,我壓下去了。往后之事,該怎么做,你自個兒好生思量吧。”
離去前,他留下了一筆錢,并不多,說是那毛神遺產的折現。如何處理讓道士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