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賣我自個兒。”
男人重復著。
“只賣自個兒。”
簪花漢頓時翻了臉,先前的熱情仁義好似張臉譜,隨手便扯掉了。
他張嘴要罵,周遭的廢墟里卻鬼影一般站起好些人來,罵聲悻悻止住。
叫了聲。
“撒手”
怒沖沖掙脫,出了“門”去,啐了句“不識好歹”。
回頭狠狠剜了一家四口幾眼,扯起冷笑,翻出兩本冊子,一冊白皮,一冊紅皮。白冊子無甚稀奇,那紅冊卻用布帛作封皮,赤染之下隱顯繁復紋路。
他將男人的名字從白皮一冊勾去,卻添在了紅皮一冊上頭。
“這紅冊子有甚說道么”
旁邊冷不丁一聲叫簪花漢嚇了一跳,扭頭便見一短毛高個兒抻著脖子正在張望。
“關你鳥事”
簪花漢罵咧咧收起冊子,再要撒氣,卻見后頭有輛推車,車上大桶騰騰冒著熱氣,他曉得褐衣幫這些天一直在施粥,到嘴的話不由咽下直憋得臉上通紅,抹了把白毛汗,憤憤走了。
只是一邊走,一邊放聲大喊
“一天半碗泔水,怎吊得老小性命況冬日將近,寒氣也能殺人。唯投身南洋,方得換得家人吃飽衣暖。一口丁壯兩吊大錢,童叟無欺。活路在哪兒可別被兩口泔水糊了心眼”
廢墟里一些身影搖搖晃晃綴了上去。
“賣包子的。”李長安叫住男人,他在城里賣符時與男人相識,“碼頭已在修整,再熬些日子,總有法子撐過去的。”
男人回過頭來,定定看著李長安,扯出些許微笑。
“你這人賣的符假,話也假,坊里幾萬張嘴巴,憑你們撐著,能熬得了幾時這粥不是一日稀過一日么”
他望了一眼懵懂的孩子和垂淚的妻子,麻木中多了些振奮。
“聽說南洋盡是金山銀山,我去了,興許還能發財呢。若有心,請千萬照拂一下我的家小。他日我若能返鄉,定有厚禮”
依依不舍回顧妻子,終于狠心離去。
李長安只好道一聲“一路順風。”
敲響了銅鑼。
“放粥啦”
一桶粥看著多,真分發出去,卻是杯水車薪。
桶底都快刮出木渣子了,車邊還圍著大群眼巴巴的坊民。
于是,施粥的眾人安撫的安撫,驅散的驅散,收拾的收拾,唯獨李長安還望著男人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道長哎,您還惦記著咧”黃尾往桶里潑水,嫻熟地將每顆粘在縫隙的米粒刷下來,“人牙子雖害人妻離子散,但到底也給了人一條活路不是。”
李長安回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說人牙子有心善的么”
“論跡不論心嘛。”黃尾打了個哈哈。
李長安一味深究“這些天,海船進不來也出不去,人牙子早早把人買去,一天一頓養著,若非他們,咱們這粥還能再稀上一些。那人伢子的頭頭劉巧婆自稱什么人菩薩,莫非是個名副其實的”
黃尾拿大勺把涮桶水攪勻了“興許是養壯實些,才好抵御風浪”
李長安追問“為何又用紅冊子記名”
“一本冊子有何古怪”黃尾失笑,舀了一碗涮桶水給道士,“又不是生死簿,你在閻羅手頭見過那冊子不成”
李長安接過來,慢吞吞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