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那么要緊,那為什么不珍惜,讓民活得那么苦”
王云鶴大起知己之感“正是不能讓百姓困苦,百姓一旦困苦不堪,就要變天啦。”
“變來變去,還是吃苦種地,有的連地都種不上,干著更苦的差使。”
“各司其職,方是大同。就像地基,承其重,才重要。”
祝纓道“可是燕燕,又有什么錯呢”
王云鶴道“你查明真兇,令行惡者伏法,不使死者蒙冤,已經做得很好啦。要有仁心,不可有婦人之仁。不要沉緬于一、二事,憂傷太甚不利于體。天下還有更多的冤案等著你去查明呢”
唉,可我就是個婦人呢。祝纓心想,那也不妨礙我查案子。
休沐日的傍晚,王云鶴又舉了自己任職地方上的例子,比如勸學,又比如勸不要溺殺女嬰之類。祝纓道“這可真是太對了。我可見太過多無用的男人,又有太多聰慧的女子被埋沒了,真是可惜要使她們能夠活下來,當家做主,不知道日子能過成什么樣子呢”
王云鶴又讓她細讀詩中的“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說“男女有別、內外有別。一個家,要使女子當家,就是男子無用,已是衰敗之兆啦”
祝纓道“難道男子做不得的事情,女子做得了,反而不好女人比男人明白,就能做得官。一個男人,循私枉法,譬如龔劼,難道就好還不如交給個明白的女人呢。”
王云鶴嚴肅地說“世間君子何其多又不是只有龔劼一個男人牝雞司晨,絕非幸事啊從權則可,但絕不能習以為常。君臣、父子、夫妻,陰陽上下,不可顛倒。”
“不是說,妻者,齊也”
王云鶴又給她講夫妻倫理,總之,齊也不算錯,但是職責有不同,且妻子榮辱系于丈夫。王云鶴再三叮囑,如果遇到女主臨朝這樣的事,讓祝纓一定不要頭腦發熱,一定清晰明白。她能治理好國家,那是不錯的,但是讓她治理國家這件事本身就有毛病。一切終要回歸正規。
休沐日這天夜里,王云鶴講了一大圈兒,又回到了周游這件事情上。說白了“周游不足惜,然而我惜此禮此法”,可以別處通融,禮法不可違。
祝纓卻想到了高陽王府的事,問道“陛下呢”
王云鶴一笑而過“你問得出這三個字,就不必我回答啦。”
最后,王云鶴語重心長地說“君子的秉性是圓融,而不是剛正,否則,對宰相的要求就不是調和陰陽了。”
祝纓仍抓住了一點問道“如果宰相想改變這一切呢”
王云鶴道“處置一個周游是可以的,改變一切他就做不了宰相。他在破壞秩序。一旦天地失序,絕非百姓幸事啊所以利不百,不變法。”
合著王云鶴不覺得八議有問題,但是周游過份了,他就要從別的地方削一削周游。
連王云鶴的秩序,也不是她要的秩序。他要陰陽調和,要尊卑有序。
嗐不是早就知道的么王大人的“變法”,也不過是“要先報告官府兒媳婦罵了公婆,然后打死兒媳婦就可以減罪或者免罪了”么王大人無論怎么“變”,本心是不變的,還是要維護那個讓祝纓既卑且賤的玩藝兒。然而王大人又是真心實意地想做好些,他關愛百姓,打擊不法權貴,也愿意為減輕貧苦百姓的負擔而做些什么,他甚至在維護女嬰的生命。
他敦促祝纓要奮發向上,為民請命,但是這個民里,仿佛不包括什么奴婢之類。然而,他對奴婢又是關愛的,認為主人不可虐待奴婢。他同情被虐待的妓女,否則鶯鶯還得脫層皮,否則珍珠自述不是馮家女兒時他完全可以收回那一紙脫籍文書。可他又管著京城的官妓,也不見他反對權貴們攜妓出游。
我還抱什么希望祝纓問自己。
她對鄭熹是沒有這方面的期望的,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唄,但是對王云鶴,還是有一些的。曹氏的案子,讓她對王云鶴有那么一點點的不滿,直到現在王云鶴將一切都給她梳理清楚了,她胸中的塊壘反而堵得更厲害了王云鶴對她講這些的時候,是真心實意地在教導她,想要啟蒙一個有潛力成為“能臣”的年輕人。有了王云鶴這提綱挈領的指導,比她自己讀個三年書悟得都明白。
可明白了之后,事情又好像沒有往王云鶴希望的方向發展。
王大人也不知道,現在與他談話的正是一個跳大神家的小神婆。她出身連個戶籍都沒有,田無半畝地無一壟,還是個女人。既卑且賤。王云鶴每說一“有道理”的道理時,就不免刮上祝纓最在意、最無法改變的事情。所以王云鶴說的固然條理清晰、邏輯自洽,祝纓卻每每在落在他的知識的汪洋之際,腳一踩水,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又跳了起來不能掉進去,會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