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難過得更厲害。于法,她只想要一個“大家都一樣”,于人生她想要的只是一個“能者上、庸者下”而已,可是第一道門檻就是告訴她你們不一樣。
她的眼睛看這世間看得清晰明白,就如她屢屢破案找到的線索一樣。但是心卻有點混沌,就像她看鄭、王二人判案一般。現在王云鶴給她講明白了,判案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善惡要緊,善惡之上還有貴賤。
她手上沾過血,大理寺呆久了,也會想,我是不是也做錯了現在看來,又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自己去拿該得的東西,去給別人該得的報應。咱們各干各的。
王云鶴一番講得痛快了,也是把自己這些年來的所學做了一個梳理。心道待得閑時,須著一文,將這些寫明才好。倘有后學因此有所進益,也不枉我讀書理政多年終有這么一點心得了。果然教學相長
一看已是深夜,就又留祝纓在京兆府歇息。
祝纓跳了起來“不得了,我得回家了。自從被周游坑害入獄之后,一晚不回家,家母就擔心”
王云鶴道“回去吧,我給你寫條子。”
祝纓跑回家時已過了子時,家里一點燈光也沒有,祝纓上前一摸門鎖,沒有鎖,沒人找她。推一推,頂門杠頂得嚴實,她只得翻身躍上了門房頂上,墊一墊腳再跳下來。
推開西廂的房門點上燈,去院子里取水洗漱一下就睡,明天還早起去大理寺呢。打水的聲音先是驚醒了花姐,她披衣下床,手里拿了把剪刀,開門問道“誰”
“我”
“三郎”
然后是張仙姑和祝大,兩個人都披衣趿鞋跑了出來,張仙姑揉著眼睛,說“哎不是在京兆府里跟王大人聊天么怎么回來啦”
祝纓道“娘怎么知道的”
“我去問張班頭的。”
張仙姑現在知道自己辦了個傻事,官員的娘認了個班頭當兄弟,這是不合適的。不過不妨礙她去張班頭那兒打聽消息,張班頭別的消息可能不知道,這個是很知道的。張仙姑就很放心地回家了,一家三口放心地吃飯睡覺。得王大人高看一眼,多好呀。
祝纓道“明天還應卯呢,我就回來了。沒事兒,睡吧。”她看了花姐一眼,心道,叫她今晚接著好好睡,明天早上等她吃完了飯再告訴她,晚上回來看她想怎么辦。
張仙姑還要燒水,祝纓已經打好了井水就擦了臉要回去睡覺了。張仙姑道“哎喲,要死怎么能涼水洗腳有寒氣的”祝纓道“燒熱水要到什么時候”花姐道“不怕,我有辦法。”
她用稻草編了個窠子,里頭放一壺熱水,到現在還有點余溫,本是準備半夜萬一有需要時或飲用或是做別的用,現在就都拿來給祝纓泡了腳。
收完了也到下半夜了,祝纓眼睛一閉一眼,就得去大理寺了。她閉著眼睛往嘴里塞包子,說“馮夫人死了。”
張仙姑和祝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哎喲”一聲,起來,拍著巴掌跳了兩步舞,祝纓睜一只眼看,他們跳的舞還是跳大神時的節拍。花姐放下碗筷,嘆了口氣,沒說什么。她跟馮夫人的相處稱不上愉快,但是感覺得到馮夫人是盡力把認為最好的給她。可是要說悲慟,她也是沒有,只是有些傷感。
祝纓道“你慢慢想想,要不要拜祭。我晚上回來你告訴我。”
張仙姑和祝大停止了笑聲,張仙姑道“哎喲,是呢,到底相識一場。”
花姐苦笑道“我算什么呢就去拜祭不叫人一頓孝棍打出來就不錯了。”
祝纓一邊裝包子一邊說“不急,你想想,不能叫這個事兒以后總煩著你。哎,我先去應卯了你們今天”
張仙姑道“你走吧,家里的事兒還用你管”
祝纓在一樁欽命的案子里出力不小,非但自己心情沒有變好,連辦案的補貼也沒有,她手上依舊沒有太多余錢。日常的花費雖有,還挺寬裕,真要辦大事比如買田買房,又完全沒用。攢著,不知攢到何年何月,好像還不如花掉算了
她出大門就罵了一句“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