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熹家里看到冷云,祝纓意外又不太意外,她與冷云對面坐著,冷云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聽鄭奕背后說皇帝的小話。祝纓也覺得鄭奕這回是說對了,但是她不看好皇帝能弄得了這一群鬼東西。
鄭熹道“豈可背后議論陛下冼敬是東宮舊人,陛下怎么能夠對他不理不睬”
冷云道“這些面子話留到外面有人問你的時候再拿出來吧,冼敬一回來,麻煩立時又回來了,怎么能讓他別鬧了十三郎說得不錯,陛下不想讓冼敬倒,冼敬就倒不了。”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鄭熹問祝纓“三郎,你看呢”
鄭奕道“快別說他了,他是做事精明得要死,一遇到這些事又變得傻乎乎的了”他的口氣只略帶薄責,更多的是無奈。祝纓能干,但是過于“厚道”,正因厚道,大家都高看她一眼,對她放心。祝纓是盾,從不當矛。
哪知祝纓這一回卻說話了,她先對溫岳說“這個時候,你不該過來的。”
鄭熹道“我叫他來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如今位置要緊,要避嫌。但咱們避得太久了,總要見上一面,才好定個調子。”
溫岳也說“來之前我已經將營里安排好了。”
祝纓又對鄭奕道“一個冼敬,并不麻煩。”
冷云來了興趣“好難得,你竟想出主意了冼敬如今風頭正盛呢,詹事府那一群舊屬,經他手一安排,立時又是一大團難道你要去找陳大”
祝纓搖了搖頭“我有些小事找他也就罷了。這樣的事,找他做什么他的煩心事還不夠多冼敬給他添亂,別人在他眼里未必不是麻煩。”
冷云道“行,咱們都是麻煩,行了吧那你還有什么主意”
祝纓道“其實,只要相公把手略松一松,冷眼看著,他們自己就得內訌。要是信得過我,就先別動,冼敬也不是什么不世出的能人,能令所有人都信服,遲早有他的同道中人罵他。
不過我看相公不是個受氣的人,那略動一動也無傷大雅。冼敬那里是一群什么人口上天下蒼生,手上門戶私計,心里呢還真有點正人君子,指點江山、正義凜然,仿佛是眼里揉不得砂子。”
她豎起左手食指,用右手食指在左手食指上點了一下,又在左手食指左右兩側的空氣中點了一點“什么叫正除了這一道,往左偏半寸,正不正比起往左偏一寸,往左偏半寸的,算正嗎”
她用右掌在左側空中虛虛一抹“這一邊就不一樣了,什么都好談。”
她這些日子雖然覺得無聊,但也用心觀察了,鄭熹這一派人,估且說是一派人吧,名義上說是望族、勛貴、世家,實際上成份是比較復雜的,什么先先帝的派系、本朝立國前就有的大族、本朝以軍功起家傳了幾代的勛貴統統可以算進去了。
而冼敬這里呢就一個字新。或者說,比較新。
鄭黨已經吃得滿嘴流油了,訴求很單一也很具體,他們的目的很單純現有的,不能吐出來。太具體了,就像是一碗飯擺在面前,吃就行了。
聽誰的也很好理解,誰的飯盆大,誰說話聲音就大。
這就是冼黨的不足之處了,他們現在擁有的具體的東西太少、虛空中的設想太多,經驗又不足。人人心中又都有一個“道”,五經擺在面前,憑什么你說的就是對的我從經中自己讀,可不可以
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一個道德標范、能力極強的人,能夠從這一片虛空中錨定一個點,不偏不倚走過去以前有王云鶴,現在冼敬是無法勝任這個角色的。在這種時候,人人想當“宗師”,開宗立派,四處找自己的那碗飯。
它不亂才有鬼
你是君子我比你還君子你不配合鄭熹,就算正了嗎不,我攻擊鄭熹的錯誤,我才正攻擊鄭熹的錯誤就算正了嗎不,把鄭熹整個人都攻擊了才是正。
鄭熹就不一樣了,他居然還算是比較克制的。
祝纓敢打賭,雖然陳萌看雙方都不順眼,但是他接下來能夠與鄭熹勉強相處,但保不齊會被冼敬的人攻擊。陳萌固非完人,卻是現在比較能做事的人了。
所以,冼敬的陣營比較容易分化。分化和分家是一個道理,容易爭家產,內斗。
祝纓一解說,連冷云臉上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笑道“不錯,不錯他又不能服眾哈哈哈哈都是新來的,憑什么聽他的王叔亮都還沒跳出來呢”
祝纓嘆道“不以血統論,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能選出更能干的來,壞事是誰都覺得自己能行。”
鄭奕道“三郎,不是信不過你,是忍著不動太窩囊。我太無聊了,想看看冼敬被罵小人時的樣子。”說著,他笑了出來。
祝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們玩兒,我手上還一堆麻煩事兒,一會兒要同李相公討價還價。安仁公主府那里,又詢問移宮的事兒,嘖”
王大夫看了祝纓一眼,心道后生可畏平日里埋頭做事,心中卻有成算。他說“那便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