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叢叢樹冠遮蔽了她的視野,但她知道,樹林那邊是一條河,而河那邊則是大片的田地。在夢里,她發瘋的時候跑出去過。
霧蒙蒙的水汽不知何時變淡了,漸漸的天光明亮,能看到天穹上顯出的湛藍。
她呆呆地看著,心里什么也沒有想,好似安定下來了,深沉的疲憊慢慢從腦海深處涌上,困倦襲來。
“寶丫兒”杜金花端著水盆進來,就看到女兒坐在桌邊,一手托腮,腦袋往下一點一點。
心尖尖像是被人猛地一掐,酸疼酸疼的。腳步頓了頓,她邁進門檻,輕聲叫道“寶丫兒寶丫兒”
這孩子,困成這樣,幾時起的床還是昨晚壓根沒睡好恐怕是事情發生后,就一直沒睡好吧杜金花擔憂地想。
“嗯”陳寶音抬起頭,眼睛上蒙了層霧似的,眨了幾下,才清醒過來,“呀我睡著了”
杜金花彎腰將水盆放她腳下,沒提別的,只道“燙燙腳,我給你拿鞋襪。”
她剛才就注意到了,閨女腳上的繡鞋沾滿了泥巴。瞧著薄薄的鞋底,只怕都濕透了。這孩子不好意思說,叫杜金花又氣又心疼。
“謝謝娘。”陳寶音輕聲道,沒拒絕杜金花的好意,端起水盆,換了個方向,背對著門口,俯身脫下鞋襪,將冰涼的腳泡進木盆里。
杜金花從箱籠里翻出一雙干凈的襪子,又拿出自己開春后放進去的一雙棉鞋她只有一雙單鞋,在腳上穿著。
襪子是打了補丁的,杜金花拿在手里,心里很不好受。她硬起心腸,壓下這股難受,怪誰呢怪寶丫兒自己命不好,投胎到她肚子里,而不是那位侯夫人的肚子里。如今麻雀歸巢,就是她的命。
“干凈的。”她繃著唇,遞過去。
陳寶音卻是笑了笑,接過來“謝謝娘。”她回來時,就做好從錦繡堆里掉落到泥土里打滾的準備。否則,就不會回來了,而是像夢里那樣,死纏爛打要留在侯府。
杜金花給她打的水很熱,陳寶音抱著鞋襪,嫩白的小腳沾一下水,又拿出來,嬌俏的五官皺成一團,被燙得嘶哈嘶哈的。
又可憐又可笑,杜金花忍不住笑出來“我給你打點涼水來。”
“不用不用。”陳寶音扭頭道,“我慢慢泡。”
杜金花走過去,先是注意到女兒背過身去泡腳,心想寶丫兒的心挺細的,緊接著就看見女兒的一雙腳小巧玲瓏,白嫩的像是玉雕成的,她“嘖嘖”稀奇感嘆“寶丫兒,娘看你這雙腳,就知道你在那邊沒受苦。”
他們鄉下人,整日勞作,田里很多活兒要干,家里也很多瑣碎事情,每天從一睜眼就要忙碌,手上腳上全是老繭。別的不說,她算是很疼愛琳瑯了,但琳瑯的手腳也沒這么白嫩的。
“嗯。”陳寶音抿唇一笑,被她說中似的,“沒受苦,凈享福來著。”
但她這么一說,卻讓杜金花想起那個不把人看眼里的王嬤嬤來,她搬了木墩在女兒旁邊看她泡腳,問道“那個嬤嬤,在侯府是什么樣”
“一樣的。”輕笑一聲,陳寶音將雙腳徹底浸到水里,還是有些燙的,她齜牙咧嘴著,“那里都是一群聰明人,數不清的勢利鬼。”不聰明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別的不說,她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有六個,兩個一等丫鬟,月例銀子一兩,還有四個二等丫鬟,月例銀子六百文。不僅這樣,一等丫鬟露臉的機會多,得賞賜的機會也多。叫下面的人怎么不艷羨牟足了勁表現,要上位。
但這些話,她沒有跟杜金花說。沒有必要,已經遠離了那里,就都跟她沒關系了。
“看你失勢,就這樣瞧不起人,呸”杜金花狠狠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