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似乎是比商君,比韓非,比,比大秦都更強大,更不可戰勝的力量。
李斯緩緩低下了頭去。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句話應當與始皇帝并天下、一文字的詔書并稱,視為那個時代最強而有力的呼告。它們的回聲悠久而又渾厚,毫無疑義的宣告了一個嶄新世界的誕生。
不錯,盡管大秦的統一只有區區的一十五年,但時代變了,時代已經永遠的變了這個世界已經再也不屬于卿士貴族、累代諸侯;也再不屬于嬴氏與項氏,一切高貴的姓氏。它屬于甕牖繩樞之徒陳勝;屬于文法小吏蕭何;屬于布衣而貧賤的韓信;屬于浪蕩無業的劉邦,屬于樊噲,屬于周勃,屬于一切有才華而不得志的庶人黔首,屬于過去八百年被忽視、被壓迫、被棄如敝屣的那群人。
或者我們可以換句話說,屬于秦末的小鎮做題家們。
所以歷史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如果抹去秦末漢初十數年間的血腥、陰謀與塵埃,我們看到的將是一條持之以恒、百折不撓的主線自戰國數百年以來,被廣泛私學傳統所培育出的庶民人才,被知識擴散所惠及的小鎮做題家們,終于抓住了這次八百年一現的機遇,仰面望天,向高高在上、世卿世祿的貴族們發出了自己被禁錮那么久的喊叫
公平,公平,還特么是公平
秦末漢初十數年間廝殺征戰,城頭大王旗變換不休,這是秦與六國之間的征戰,這是漢王與楚王之間的征戰;但歸根到底,是小鎮做題家們與戰國太子爺之間的征戰。
大秦拒絕分享權力,他們便焚毀大秦的宗廟;項王拒絕分享權力,他們便斬下項王的頭顱。十數年內兩厥名王,一次又一次的摧折看似天下強悍無匹的強軍猛將;在百折不屈的奮戰與謀劃之后,是巨大的憤怒,巨大的激情,也是壓抑數百年,不平而刻骨的吶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當然,當然,歷史也以同樣的激情,同樣的聲量,回復了同樣的吶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沒有,沒有
他們斬下了秦宗室的頭顱,斬下了項王的頭顱,而后才驚喜的發現,原來這些高高在上,歆享著神明余蔭的高貴華族,他們的血,也是熱的啊。
這當然是暴戾、兇狠而又殘酷的。但你能指望什么呢你能指望被摧折、壓制、堵塞如此之久的庶人們,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做題家們,當他們終于能快意恩仇,肆意揮灑自己的才華與力量時,還能那么文質彬彬,從容不迫么
我們還是不要那么苛刻了吧。
歷史不會重復,但那幽玄而古老的歌謠中,永遠壓著相同的韻腳。庶民的做題家們一次又一次的重復戰國與秦末的故事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被壓抑,被鄙夷,被摧折,被踐踏為貧民;而后他們忍無可忍,終于振衣而起,拔劍直指公卿,索要自己應得的東西。
然后然后他們會驚異的發現,自己的力量原來那么大,那么大,大到可以左右歷史,重塑社稷;大到可以摧折萬軍、抵定乾坤,縱使始皇帝與項王亦不能抵御。
原來,從來不是誰贏,他們幫誰;而是他們幫誰,誰就會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