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知此疏是何人所上”
皇帝微微一笑。
“是中大夫汲黯上呈的奏疏。”他道“只是,汲公說自己體弱昏邁,筆力不足,恐怕污損了這篇文章,因此只是口述了大意,讓東方朔為他代的筆。”
聞聽此言,侍立在皇帝身側的太中大夫東方朔面無表情,唯有垂目不語。
這篇文章的確是他代筆,但卻是中常侍春陀奉旨傳給了他一張薄薄的帛書,以口諭命他照著帛書大意敷衍成文。雖然春陀口稱這帛書來自汲公,但他橫看豎看也在絹帛上看不出汲公的字跡,只能不聞不問,裝聾作啞而已。
公孫弘不知內情,當然大為驚異
“臣,臣還以為汲公敦厚長者,不屑于這些辯難經義的功夫”
“敏于行者訥于言,真正篤學有德的人,也未必就要多說什么。”皇帝淡淡道“所謂三年不鳴,一鳴驚人,意在斯矣。”
說罷,他有意無意的瞥了東方朔一眼,震得太中大夫愈發不敢抬頭。
顯然,以老劉家刻薄寡恩的本性而言,皇帝數日前對汲公如此溫厚殷勤、賞賜有加,絕非無的放矢。
這十幾日以來,皇帝反復斟酌,意識到要增強國勢、消弭未來巫蠱之類的禍亂,便必得重用工匠百業之人;但要平息朝野對工匠出仕的議論,便必得開創一套全新的理論體系,由上而下變革思想。而今新的理論體系已經記載于帛書之中,但要如何宣揚這體系,卻實在大費周章。
以現今的風氣而言,大漢講究的是“先德后才”,要想著書立說宣揚理論,道德必得無可挑剔。可天子環顧左右,身邊親近大臣卻多是文法酷吏,道德修養只能說頗為擬人;讓這群貨色宣揚新學,怕不是得把好好的學問染成一泡爛污。想來想去,也唯有汲公正色立朝,天下聞名,操守上絕沒有一丁點的污損,可以擔當這個重任。
既然如此,那么皇帝已經決定了,就由汲公來做這個開宗立派、改革思想的圣賢
當然,汲公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當上了圣賢。但沒有關系,皇帝稍后就會命令東方朔向汲公轉達這個天大的喜訊,順便交流交流感想。
新的理論體系傳播之后必然會有質疑,還得兩位從帛書中抄創作出更多的創見來。
公孫弘當然猜不到皇帝這損到家的操作。但聞弦歌而知雅意,他察覺到天子的語意,立刻整衣下拜
“汲公竟然能寫出這樣振聾發聵的傳世文章,真正是天授之才,臣不如也。臣謹為陛下得士賀”
御史大夫震聲發言,站隊站得毫不遲疑,果斷表示了對汲黯的贊許雖然汲公與公孫弘頗有些齟齬,但眼看皇帝圣意垂示,御史大夫決計不會逆天而行;再說,公孫弘與董仲舒之間見解各異,那才真是異端比異教更可恨,嫌隙積怨比泰山還高,自然對批董的奏疏喜聞樂見。
無論是誰噴董仲舒,我公孫弘都一定要幫幫場子
皇帝果然微笑頷首,命宮人扶起了御史大夫。
公孫弘又俯首道“臣愚鈍淺薄,一時不能領悟汲公奏疏的深意,還請陛下將此奏疏賞賜予臣,容臣回家慢慢的思索。”
既然要批董仲舒、建立新學派,那還是要召集京中的士子,先吹一吹風再說么。
天子自是欣然應允,還命宮人帶來了一百匹絹,一百匹布,作為御史大夫今日積極捧場的獎賞。
眼見御史大夫起身告辭,回家品鑒汲公的大作。皇帝終于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