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當然是好的,但不合時宜的公平卻未必會有那么好。
皇帝驀然瞇起了眼睛“太公平”
這句話實在是匪夷所思。要知道,當初科舉制之所以能吸引皇帝的關竅,恰恰在于它的公平不,不要誤會,李二陛下絕非什么勇于捍衛平等正義的圣人,他在意這科舉的“公平”,只是因為公平中莫大的益處。
自北朝以來關隴世家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各個都是世代公卿矜矜自詡的豪門,早已經將高官厚祿看為了理所應當的囊中之物,無論至尊如何下血本賞賜名利,都很難收獲這些險要貴戚的忠誠與感激。但若能利用這科舉的“公平”,薦拔毫無根基的寒門進入朝堂,那么這些出身低微的士子毫無依靠,便必然成為皇帝最忠實的擁躉,那么皇權借此擴張,便是輕而易舉之至了
這樣的兩全其美冠冕堂皇,才真正是戳中了李二陛下心坎的妙計。為此他念茲在茲,甚至不惜以開國皇帝的權威排除萬難,強行底定乾坤無論這科舉如何變更,單只這“公平”一樣,也足夠皇帝下血本了
畢竟,即使李二陛下自己威望無雙可以輕易掌握朝堂,他可還有那么多不爭氣的子孫呢
但是,為什么天幕品評這科舉,第一個點出的卻是“太公平”
皇帝漠然不動聲色,只是神情微微一凝
自宋代而始,傳統的世家貴族們徹底退出歷史舞臺,門蔭制與舉薦制漸趨衰敗,取而代之的是以考試而定終身的科舉。
新的制度空前擴充了統治的根基,新的庶族地主們終于有了步入朝堂的進身之階,而皇權也終于借由科舉達成了它渴望已久的夢想相較于冥頑不化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而言,那些分割于各地的小地主們明顯勢單力薄孤苦無依,決計無法抵抗權力的強壓,于是中央集權借此擴充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臣子俯首帖耳,自此再也沒有與皇權拮抗的底氣。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小地主們得到了渴盼許久的進身之階,皇帝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穩固地位,除了被朱溫丟進黃河中的豪門大族以外,似乎走進新時代的每個人都贏了又贏,可以舒舒服服將這個游戲玩到一千年之久。
但新的問題由此出現了,這些被給予上升通道,并最終把控朝堂的庶族地主們,能承擔起那個治國的重任么
當然,這絕非什么平民不如貴族的血統論歧視,而是實實在在的憂慮。
所謂漢唐以來把控局面的世家大族豪門望姓,倚仗的當然不只是幾個姓氏與官位。他們同時是占地無數坐擁私兵的莊園主與奴隸主,僅僅依靠祖上的家產便可以為維系奢靡的生活,乃至于鋪張浪費到近乎驚人的教育古時一匹好馬等同于數十中人之家的家產,但西漢往后的士族勛戚卻無不是弓馬嫻熟的好手,就連貴族女子都有馳騁騎射的慣例,且不論什么“尚武”與否的價值觀,僅僅這筆開銷便不容小覷。
而對于宋以后汲汲于生計的小地主來說,這花費就太高昂了。
如果縱觀史冊,那么可以輕易看出中古時代往后士大夫們明顯的流變。如果說唐朝及以前的士人還隱約有古之君子上馬牧兵下馬牧民文武兼備的風范,那么宋及以后的士子就迅速開始了退化。不要說廣覽百家兼收而并取的博學姿態,就連傳統的“君子六藝”都無法堅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