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若不能擁有,那么滿朝都是只會講求經義的儒生,局勢又當如何
皇帝吐出了第二口濁氣。
還是草率了。
簡單來說,宋代以后的科舉制度看似完善,但在選人上純粹是個殘缺版唐及以前是對接受了完整貴族教育的士人進行文學經義的選拔;而唐以后則淪為了純粹文學經義的比拼。至于什么治國安民帶兵列陣興修水利懂不懂什么叫一心只讀圣賢書啊懂不懂范進孔乙己的含金量啊
當然,以宋朝那蔚為壯觀的文學成就而言,這種模式在選拔文學家哲學家上確實卓有成效,但考慮到科舉的實際作用,那它便等于選拔了一堆從書山中卷出來的文學家和哲學家來管理整個國家。而偏偏偏偏自秦朝以來,華夏中央集權干強枝弱,天下的安危治亂,大半就仰仗于朝廷大臣的素質
兩相搭配之下,這可就真是要了命了。
總的來說,自宋朝以來,臣子們素質參差不齊,但以總體的施政水平而論,相當于漢唐簡直是慘不忍睹的消費降級不要說維持漢武唐宗開拓進取的雄風,革新制度的壯志,對后世的朝廷而言,即便維持華夏已有的局勢,都已經艱難之至。
由靖康至明末,整個中原居然兩次亡于異族之手,而天下傾覆家國興亡之時,明宋兩代士大夫的作為更令人瞠目結舌難以理喻,堪稱類人迷惑行為大賞
用王夫之的話說,“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能夠壯烈殉國的,都已經是士大夫中一等一的人才了,至于什么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絕世操作你做什么夢呢而今有這樣的人物么
說白了,平時讀孔子讀孟子讀春秋讀得太多太深,士大夫們深自砥礪,的確可以磨練出一番死不旋踵的浩然正氣,但浩然正氣磨礪得再泠冽再感人,又真能改變實際什么呢道德批判當然是有意義的,但士大夫們莫不成是指望著用道德批判來推動這個世界吧
這才是科舉真正的,最致命的短板朝堂上每一個人都是引經據典振振有詞,天然而然偉大光榮又正確的道德高手,辯經能辯得天花亂墜渾然忘我,所謂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人肉轉經筒;但朝堂之下呢朝堂之下卻是一泡爛污,行政能力在塌方一樣的崩潰,整個社會的秩序也在這種崩潰中急劇萎縮,最后退化到連一千年以前都不如的地步
是的,是連一千年以前的秦漢都不如的地步若以軍事而論,則西漢時布警備于四方,朝廷甚至能為駐守邊境的底層士卒基本的識字教育;而宋明精兵盡數淤積于京城,可皇帝敢摸一摸京城大營的底子么
而至為慘烈者,還是基層秩序的比較秦漢之時中央的權力觸手可以延伸到亭長一級,即使從而今遺留竹簡的只言片語,也可以看出基層官吏在清理地方人口維護法律秩序的兢兢業業;而由宋至明清,朝廷的耳目則迅速自鄉里一級收縮,僅僅只在縣城中保存象征性的存在感,所謂的“皇權不下鄉”正式發軔,華夏基層從此處于空芒一片的無政府狀態。
這種種的退縮,保守、潰敗,難道能歸之于生產力,歸之于某一個皇帝么秦漢時以竹簡牛車都可以維持的秩序,為什么偏偏到大宋以后便一敗涂地,再也不可收拾
歸根究底,還是南宋遺民馬端臨那句痛徹心扉的話“光岳既分,風氣日漓,民生其間,才益乏而智益劣”風氣澆漓頹喪到了這個地步,就是以科舉選拔的士人成千上萬,也不過只是乏才而劣智的蠢貨而已
如果縱觀史論,那么這種因為行政能力匱乏而帶來的秩序崩潰,對華夏的戕害簡直無可計算。滿腹經綸的辯經高手們唯一擅長的只有道德批判,而當現實拒絕按照四書五經的道德運轉時,他們所唯一能做的便是破口大罵拼命攻訐,然后捂上眼睛視若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