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有關東的儒生在議論,是否要效效仿旁人,縮減公羊傳。我會向他們轉述這個意思。”
能夠同意削減畢生師法的經典,已經算是儒生心中的辱及道統的切齒之痛,所謂忍辱負重,含羞包恥,大抵莫過于如此。要是沒有丞相層層鋪墊而后一錘定音的恐嚇,大概黃生絕不會如此輕而易舉的屈服。但公孫弘依舊不滿意
”削減公羊傳當然應該削減。但縱使削減得再如何細致,也不過是拾新學之牙慧,邯鄲學步而已皇帝已經有了簡明扼要削皮見骨的新學,何必要東施效顰之公羊沒有自身不可取代的用處,公羊派如何自立于朝堂之上”
黃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難堪的神色明明是精微奧妙玄深高遠的學問,怎么能口口聲聲“用處”、“好處”你當是市集賣荇菜呢,討價還價彼此撕扯
懂不懂士生體面吶您好歹委婉點行不
但事已至此,黃生高潔執著不容侮辱的錚錚傲骨亦無可奈何了。他只能神色僵硬,咬牙沉默大概不發一言,已經是公羊派大儒最后的驕傲。
但公孫丞相可不在意這點委婉曲折的小心思,他甚至都沒有瞥上一言,直接說出自己籌謀許久的規劃
“公羊派要與新學相拮抗,一味的效仿不是出路,還是要有自己獨門的變通。而今新學大起,雖爾有席卷宇內,沛莫能御的氣勢,但也不是完滿無缺,不可挑剔的圣賢經論。它的缺陷,就是公羊派的機會“
說到此處,公孫丞相的語氣亦漸轉低沉,神色中隱約透出了鄭重與肅穆。作為當日奉命與汲黯一起擬定學說的儒臣,他對新學的了解之深刻專一,恐怕并不怎么亞于汲黯淡這位開宗立派的“大宗師”。但也正因為了解至深,他才能仔細體察新學最為深刻而本質的邏輯。由此反復推演思索,方才有自己積淀數年之久,密不可告人的見解。
黃生依舊茫然“我們與新學辯經多次”
“即使辯經辯出花來,又有什么用皇帝會關心春秋王正月有幾種寫法么”公孫弘也不在意什么偽飾,直言諷刺“皓首窮經十余載,尊駕總也得想一想縣官的圣意。”
他不再搭理一臉懵逼的師弟,屈指一彈茶杯,敲得碗蓋嗡嗡作響,仿佛鐘鳴丞相府的茶盞都是最上好的金玉器皿,震動之后回聲悠長深邃,悅耳婉轉如聆天音,不亞于精心打造的樂器;而正是在此黃鐘大呂的彼此震蕩之中,公孫丞相的心思變動迅如閃電,漸漸勾勒出了他預備良久,已然成竹在胸的方案。
“新學不是沒有破綻。”他一字字道“它說,世間萬物都有道,又說人人皆可得道,故而有教無類。這一套體系固而嚴密周全之至,但現實應用起來,卻未必沒有小小的缺憾既然人人都能悟道,那么匈奴與西域乃至諸蠻夷戎狄,是否也能悟道如果他們自稱也領悟了大道,則征伐匈奴乃至西域之戰,豈非是以無道伐有道”
只能說果然是明悉漢法深文周納老刀筆吏出身的大臣,寥寥數語輕描淡寫,便如此穩準狠的抓住了新學的痛腳,羅織之時自在寫意,儼然又有種儒皮法骨兼容并包的美;以至于黃生都瞠目結舌,一時反應不能他畢竟是儒生出身,實在難以接受如此的暗算
“這是否”
“是否過于狠辣”公孫弘淡淡道“狠辣什么尊駕放心好了,就是真有人以此構陷新學,皇帝也決計是不屑一顧而已當今圣上又不是胡亥。這點缺陷微不足道,但若能彌補這點缺陷,卻必將為圣上所激賞,才有真正的立足之地。”
“如何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