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徐靜坐在小桌上,看著父親與嫡母用膳,父親挑挑揀揀,將所有的不如意都發泄起來,言談間又總是對周遭一切擺出指點江山的模樣。
“那瓊崖叛逆不得了,竟是讓一個女人做太子,當真是罔顧倫常”
“澤那邊居然還用女官,牝雞司晨不過如此圣人見了都要落淚了”
那時嫡母總是不說話,匆忙扒幾口飯,就用帕子抿了嘴唇,如同雕塑般坐在那兒,眼神空洞。
后來嫡母生了四個孩子,懷孕時徐兆億還是會去她房中,于是嫡母在第四胎時就早產了,生了一天一夜,流了很多血,與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了產床上。
而徐靜的父親仿佛無動于衷,只說了一句晦氣,等得知那與母親一同死去的胎兒是男孩時,他才終于露出悲戚不舍的神情來。
嫡母死了,父母過來吊喪,看到徐兆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為感動,又加大了對徐兆億扶持的力度,加上后來女兒嫁入了浙王府,最終讓其在不到四十歲就爬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可嫡母死后,整個徐家變成一個讓徐靜喘不過氣來的籠子,等到了十四歲,她開始發育了,她的個子竄高,胸口變得挺拔,祖母看了一眼,讓嬤嬤用布條將她的胸口豎起來,說她不能和生母一樣,生出一個狐媚相。
徐靜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又開始思念嫡母,因為嫡母是很高挑豐滿的女子,徐靜見過她換肚兜時的樣子,女子被舉著風車闖進屋里的女兒嚇了一跳,趕緊罩了一件外衣,見女兒好奇地看著床上的肚兜,她便笑了,說“等你長大一點,娘給你做”。
與嫡母一同嫁過來的奶媽媽和一個侍女都在笑,大丫鬟應嫡母的吩咐,拉出一個箱子,抱起里面最細最好的緞子去了外頭,叫來一個才八歲的小廝。
“阿福,快把這個送小姐的嫁妝庫房里存起來。”
因為見過嫡母那樣美好的女人,所以徐靜覺得做女子也很好,可在嫡母死后,徐靜也仿佛停在了嫡母死去的那一年,她的心里有個受傷的小孩,永遠停留在受傷的年歲。
后來浙王妃到了京城,舉辦了一場賞花宴上,要為世子挑選側妃,徐靜努力表現,獲得了浙王妃的青睞,她以為自己可以通過婚姻逃過令人窒息的父親,卻不料是踏入了另一個地獄。
如今徐靜望著徐兆億,一股渾濁而沉痛的恨意從心口升起來,讓她變得越發冷靜。
世事本就如此,女人死了不值什么,受了委屈要往肚子里咽,和丈夫和離后父親不來劉大人家接她,只當她是個晦氣的死人,沾上一點都要影響官運,又或者他是在鄙夷女兒竟然住到了他曾經最不齒的女官家中。
所以徐靜不想再在意徐兆億的看法了,這個男人給了她一條命,她也用自己兩年不幸的婚姻償還了。
徐靜往前進了兩步,靠近徐兆億,低聲說“有那么多女人的冤屈無處可訴,死了不值錢,如我的生母與嫡母一樣,我們就和那些百姓一樣,被欺負時什么反抗都做不了,你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嗎”
她看著徐兆億,大聲說“因為沒有人敢再用一條命去敲登聞鼓所以我們被欺負死了也是白死啊”
女子的聲音如同泣血,尖利而凄厲,她露出憎恨的神情一瞬,又很快收回去,她大步后退,轉身,決然地跪在了那本禹律上。
“來打吧,打完以后,我繼續告狀。”
她和江瑯的遭遇過于黑暗,太子愿意幫她們掩埋,她當然不會主動揭露出來,可太子給了她敲登聞鼓的機會,徐靜就要緊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