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刑室里只剩下黎不辭一人,黎諄諄還是禁不住看了他一眼。
炭火還在燃著,燒得他皮肉不時發出滋滋的響聲,那通紅的炭火光在漆黑無光的刑室內,明明滅滅。
一縷縷白煙裊裊升起,又漸漸消散。
黎不辭被釘在刑椅上一動不動,猶如死尸。他渾身似乎沒有一塊好肉了,鮮紅的濃水沿著刑椅的罅隙慢慢淌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那聲音仿佛被無限放大,于死寂無聲的刑室內,愈來愈響,震耳發聵。
黎諄諄忽然覺得有些窒悶和煩躁。
她喉嚨中涌動著酸澀的呼吸,可明明她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窺探著黎不辭前半生的旁觀者。
她并不是容易共情的性子,若不然她便不會為了完成任務,徘徊于南宮導和張淮之之間,看著他們為她付出一切卻無動于衷。
黎諄諄也并未參與黎不辭的人生,她只是猶如看電影般,旁觀著他和黎殊在院子里的點點滴滴,感受著來自與他們師徒二人身上的溫情。
僅僅如此而已。
但不知為何,看到黎不辭被如此對待,她的心臟真真切切在抽痛著,像是被人狠狠用重石砸了一下。
這一夜似乎變得極為漫長。
黎不辭整整昏厥了一宿,待到翌日,花悲又來訪了密室。
李江便提起一桶冷水潑在了黎不辭身上,將他硬生生激醒了。煤炭早已熄滅,但它在黎不辭身上留下了一處處凹凸不平的燒傷,他白皙的皮膚不再平滑,像是一張被攥皺的紙。
“燒些丹砂來,灌到他耳朵里。”花悲欣賞著他的杰作,半晌后,緩緩道,“那只紅眼睛也礙眼的很,一并灌了罷。”
丹砂就是煉丹所用的一種材料,若是經過加熱燒煉,便會變成人們熟知的水銀。
此時的李江,面對花悲近乎殘忍的命令,已是顯得從容不迫了許多。他不再質疑追問什么,只按照命令讓白衣弟子去尋丹砂了。
黎不辭到底不是普通人,這樣嚴重的燒傷放在尋常人身上,早就挨不過去一命嗚呼了。但他的身體似乎擁有超強的修復能力,一夜過去,身上的燒傷已是結出了淡淡的血痂。
他平日一頓飯不吃都要餓得饑腸轆轆,如今被關押在私牢里,前前后后卻是有四日未曾進食了。
他的嘴唇又黏又干澀,口腔內灌滿了濃重的鐵銹味,似是被曬干的池塘,連一絲唾液都分泌不出了。
黎不辭此時卻也顧不得吃不吃飯了,他的每一寸皮膚都灼痛著,像是要將他活生生撕裂扯爛。
可他疼也叫不出來,時間仿佛被拉得極為漫長,每一時,每一分對于黎不辭而言,都如同一個世紀般,煎熬又難耐。
黎不辭本以為他不會比此刻更痛苦了。
直至李江取來了燒沸的丹砂,將那滾燙如熔漿的液體灌進了他的耳中。水銀沒過他的耳道,沿著耳垂淌到頸上,他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全然被刀割,被火灼般的劇痛吞沒。
黎不辭生生疼出了眼淚,喉嚨里隱約發出嘶啞的嗚咽,從血糊糊的唇縫中發出的倒氣聲越發微弱。
師父,救救我。
他不由一遍遍在心頭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