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泛黃的水紋紙,迎著光時還有云中樓閣若隱若現,只若細細地瞧,才會發現那云中樓閣與此時形制迥然不同。
林容接過信,手控制不住地發抖,甫一打開,便瞧見抬頭寫著一行八個簡體瘦金體的小字林林吾妹,見字如晤
慢慢往下瞧去,便見
林林吾妹,見字如晤:
兄與妹昔日一別,海天之遙,瞬逾五十載多矣。幼時同袍之誼,歷歷在目,惟不知妹之生死下落,此誠憾事也。倘僥天之幸,殘存于世,望妹善自珍攝。今兄年過八旬,病痛交加,自覺時日無多,有一二臨別之言也。
讀到這里,林容鼻頭一酸,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似乎師兄很明白自己心里那隱隱的棄世之念,在信的開頭便勸她珍重。似乎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青衫飄飄,依舊是二十多歲初見時的模樣,隔著五十年的時光,輕輕地同她招手:“林林”
林容哽得喉嚨發痛,覆信默默不語,好半晌這才接著瞧下去。那信紙不知放了多少年,又發黃又發霉,中間一大灘漫延的墨跡水漬,只勉強認得出幾個字來:“林林早已兄”,再之后便是信末附著一行小字:“故園渺何處,歸思方悠哉,兄即歸荒野,獨思故人哉”
林容讀罷,呆呆坐了半晌,一片悵惘之感,翠禽、鳳簫見狀,互相望了望,兩人默了默,異口同聲道:“縣主,要查一查這方硯是誰送來的,只怕不簡單”
林容點點頭,慢條斯理地把那信疊在歙石硯錦盒里:“硯倒不要緊,只這書信不尋常。只是這樣送來,要么查不到,要么不怕查。你們歇息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翠禽、鳳簫點點頭,退出門外,兩人悶悶走了半晌,一個問:“那信上寫了什么,叫縣主一瞧便這樣傷心”
一個嘆氣,喃喃:“原先縣主不想來雍州,我只當她糊涂,卻不想這個地方這樣難站,是非這樣的多。”
陸慎在署衙處理政務,批閱完畢,推門出來,見雪已不知停了多久,夜空一片星子點點。沉硯本在左廊房里,叫人伺候著吃熱茶,聞聲立刻出來,躬身奉上一疊信折:“爺,江州那邊回信了。崔訣夫婦身邊近侍皆一一拷問過,都說,夫人自病好后,脾氣秉性,飲食喜好皆與從前大為不同,甚至連說話的口音都有些不同。”
見陸慎正望著瓦檐上的一只貍花貓出神,沒有接過去瞧的意思,便仔仔細細回道:“江州舊仆都說,夫人從前常當街縱馬,病愈后卻從不騎馬。從前喜食魚膾,病愈后也并不再吃。夫人自幼在洛陽長大,便是回來江州,也常持洛陽雅音,可病愈后卻只說江南吳地之音。”
那貍花貓見有人盯著它,一溜煙便爬到樹上,躲在枝丫間警惕地喵喵直叫喚,陸慎略一伸手便把那貓擰到懷里,問:“這么說真正的舞陽縣主已死,那夫妻二人李代桃僵,不知從哪里尋來的一個冒牌貨”
沉硯搖搖頭:“倒也不大像。叫那些仆奴辨認過夫人的畫像,都說與舞陽縣主一模一樣。崔氏夫婦也曾懷疑過,只夫人背后玫紅胎記也是一模一樣。大夫說,這樣的大病,昏睡半載,能醒來已經是僥天之幸,有失魂癥狀,也屬正常。”
那貓叫陸慎后勁處的一層皮,并不敢反抗,陸慎每撫它一下,那貓便低低的吼叫一聲。失魂癥這世上還有這樣的怪病
陸慎又問:“崔十一從前可懂醫理她寫的那些方子叫人看過沒有”
沉硯回:“舞陽縣主從前對醫理一竅不通,夫人所寫藥方收集起來有數十張之多,青州、固原皆派人去走訪,請了雍州名醫辨認,都說開此藥方之人,極通醫理。雖其中好些藥材并未聽說,但有一張治傷寒的小青龍湯,沒有二十年的功力,是研制不出來的。”
陸慎問:“同她一起行醫的鈴醫老翁,查了沒有”
沉硯答:“查訪過,村民都說,此二人行醫時,是夫人口述藥方,那老翁執筆。似乎是夫人教那老翁,并非是那老翁傳授夫人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