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慎出宮殿,宮城甬道處已經備好了幾十匹軍馬,他翻身上馬,吩咐一路跟著的殿前司值郎:“本侯要去江州數日,洛陽一切政務,均交由德公暫處,倘有不決之事,派四百里加急,送往江州即可。”說罷,便領著三千禁衛絕塵而去。
殿前司值郎在雨中凌亂,忙趕往宮外太尉府,此時渾身濕透,站在廊下問:“先生可醒了”
門口值夜的小童打了打呵欠:“先生昨夜醉酒,辰時方睡下,囑咐了我等,倘無要緊事,不要打擾。”
司值郎急得打轉:“如何不是要緊事,是天大的事。”
德公年事已高,昨日便早早退席安歇,因是慶功酒,他多喝了幾杯,這日天明時還在好眠,忽聽得門外嘈雜聲,轉了個身子,依舊閉著眼,問:“門外是何人吶”
司值郎忙拱手:“殿前司值郎沈追,有要事稟告先生。方才天將明時,君侯帶著三千禁衛,往江州方向去了,此時只怕都要出洛陽城了。”
德公嗯了一聲,立刻坐起來,喚了小廝服侍穿戴了,口中喃喃:“江州能出什么事蜀中楊府正不過是一萬殘兵罷了,江州可是駐扎了六萬水營兵勇。出了什么急事,君侯這樣急”
司值郎沈追忙稟告:“江州沒有出什么事,是君侯夫人的歸船在江州傾覆了。主公大怒,方才殿前諸臣皆受牽連。”
陸慎快馬疾馳,一直行到郊外三十里處,方才叫德公抄近道截住。
德公他老人家久不騎馬了的,叫人帶著在馬上顛簸這么一小段路,便驚得心都快跳出來,攔在陸慎馬前:“天下初定,洛陽城百廢待興,漢室舊臣如何處置,宗室又如何處置,雍州勛貴如何分封爵位,南方各地的小諸侯哪些要剿,哪些要招撫,一件件一樁樁均得君侯做主,更何況天下不可一日無主,漢天子已逝,主公也應早日登基才是。這種時候,又怎么能去江州夫人之事,實在天災,命人迎棺槨回洛陽,修陵寢,主公何必執意去江州”
陸慎勒馬停住,也不知是氣還是怒,一雙眼睛變得血紅,雨水順著臉頰成股流下,眼神冷漠又桀驁:“先生,你說的這些事情,都可以延后暫等,獨我夫人那里,卻是一刻也等不了的。”說著伸出馬鞭撥開德公,打馬而去。
德公搖搖頭,嘆氣,追問道:“主公,這些事都可暫議,城內降軍該如何處置”
陸慎并不回頭,那聲音從風雨里飄到德公耳中:“雍州鐵騎在此,些許宵小,倘有不順者,坑殺即可,不必多問。”
陸慎一路快馬加鞭,日夜不歇,到江州府衙時,已累死了五匹馬。府衙大門各處已是掛起了白帆,庭中擺放著一金絲楠木棺槨,只天氣炎熱,已散發出陣陣尸臭味、防腐的石灰味。
陸慎立時便要叫人推開蓋子,叫江州刺史茹素攔住:“君上,溺水之人,在水中又浸泡多日,身體腫大,又加之天氣炎熱,身形容貌已非舊日,恐有礙觀瞻。”
陸慎并不理,強叫人打開棺槨來,見棺中尸體已經腐爛,但卻是一襲如夢中般的青裳,發鬢上簪著自己當初送她的那支金嵌珠石蘭花蟈蟈玉簪,手腕上系著一條二指寬的錦帛,那是一塊赤獅鳳紋蜀江錦,錦帛不過是尋常貢緞上裁下來的一指,可是錦帛上卻有陸慎當日親筆手書的八個字眷眷是心,蒹葭此情。
陸慎幾乎站立不住,扶著棺槨,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只那聲音卻聽著打飄:“胡行恭”
胡行恭本跟在最后面,見此,立刻上前,跪在陸慎腳邊:“君上,罪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