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氣勢不可謂不足,柳扶微的肩都禁不住一抖。
司照好像也沒想到自己會把人姑娘嚇著,頓了頓,道“你妹妹既是受害者,本無需改命,該是她的自會回到她那兒,只要守住本心,來世亦可得福報”
“究竟什么是本心殿下本不想開天書,卻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開,”她抬眸“那這樣,究竟算是守住了本心,還是沒有守住”
不知是哪句話入了司照的耳,他竟破天荒怔忡了一瞬。
“我看那天也未必比我們高多少。”她仰頭“聽聞人間一年,天上一天,天上的神仙睡個覺、聊個天,不曉得要錯過多少人間事,我們一人一貌,一人一種人生,一人可嘗百味,天哪能盡曉我們的意”
再度側首,少女朦朧依舊,入耳的說話聲也仍是模模糊糊的,卻在他腦海里勾勒出一道淡淡的倩影。
柳扶微氣惱歸氣惱,說到這個份上,她明白求助司照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為今之計還得先將他支開。
這便迅速做出一副“后知后覺講錯話”的懊惱模樣,低頭道“算了,殿下莫要同我這種目光短淺的人計較了”
“我沒這么想。”司照看著她,“只是你當知,所有背馳自然之舉,皆要付出代價。”
她雖不通此道,憑這短短數日坎坷,也隱約摸到了了這條規律。
“我知道。”
“那”
未說完,但見天際處忽然炸起一陣絢爛的焰火,她兀自奇怪誰人會在清修之地放這個,一扭頭,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問“怎么了”
司照轉身步入內屋,不知從柜里取了一件什么物什,隨即出來喚了一聲“阿眼”,黑翅鷂展翅飛來,見他持著竹杖欲要出去,她下意識要跟,他足下一頓“柳姑娘若信得過我,留在此地等我,信不過,天亮之后方可離開。”
她“哎”了一聲,他身形一晃,已同阿眼一道疾奔而去。
瞅這個架勢,應是有什么突發事件,才會有人放焰火訊。莫非有什么賊人闖了進來
她一時忘了自己也是個擅闖的賊人,只覺司照這一走,倒也正中她的下懷,當即入房欲要找個“貼身之物”來。
奈何此處過于清簡,她在兩屋一臥兜了個小來回,別說什么兵器佩劍,連個玉墜佩飾都沒有。
離天亮不遠,她麻利揀了幾樣什么桌上的筆、床邊的佛經、柜里不知干什么用的紅綢帶,就連藥箱里的那個彈弓也順走了萬一那只黑翅鷂去而復返指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待趕到古靈椿邊,天上星星已疏淡,她這回毫不遲疑,抬手即觸,唯恐單掌不夠,手腳并用齊齊貼上樹。
只一搭,種子在心肉里顫動的感受清晰傳來,每挪一寸如利刃劃過,疼得她額間后背都沁出冷汗。她向來嬌氣,這節骨眼愣是連一滴眼淚都不敢流,哪怕膝蓋軟成棉花,仍直挺挺撐著,一刻鐘的功夫,等心種從掌心鉆出去,方始脫力似的跌坐在地。
那顆小小種子自行滾了好幾十圈,最后卡在樹的皸紋上,緊跟著,幾株蔓藤從種心破殼伸出,又細又長的淡綠,看著像一根根絲帶,久旱逢甘雨一般翩翩起舞,窸窸窣窣著蔓延而上。
桃林里的蟲蟻驚躥四散,或許是害怕的情緒到達了某種巔峰,柳扶微居然還有心情去回想郁濃的那句“旁人極難以肉眼分辨”,她咬咬牙,登時起身,腳蹬著樹干,即順著樹藤往上攀。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待她爬到離心種最近的樹杈坐下時,只見周圍的蔓藤已從綠色趨于透明,在月光映襯下,簡直像被一個編織成蜘蛛網的殼子給罩住似的。
亂漿一樣的腦子莫名得出了一個結論袖羅教的總部一定在盤絲洞。
靈藤仍在瘋長,藤外的風卻灌不進來,加之樹葉遮掩,宛如玩捉迷藏時躲到了一個最佳角落。
她本來就是在賭,也做好了被郁濃反擺一道、當場暴斃的最壞打算,沒想到事情進展的如此順利,一時間自己都不敢置信。
罪業碑感召到什么的發出了森黑的光,仿佛高聲示警此處的惡徒,奈何狂徒本人選擇無視從小到大她雖不敢說自己至真至善,至少還算恪守本分,未曾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
而今日所為固然是為求生,可她心里也清楚,她求一人之生,后患多少難以估量。
輕則,郁濃為神廟高人所滅,重則,神廟遭創天書被奪。
幾經生死的柳扶微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道向來不優待良善之輩,否則,丟棄戒指的她怎么會被割破喉嚨否則溫煦寬仁的太孫殿下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
反正,他本來要開啟天書的。
反正,他本來就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