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崔縣君,原本正是要去大桑里去見這殺了人的賈超。”公孫珣依舊不卑不亢,反而有些堂而皇之的感覺。“當日在遼西盧龍塞中,鮮卑寇邊,我族叔公孫昭發兵夜襲,我為遼西郡吏,也曾參戰,而這賈超當日也曾與我等并肩廝殺,算是有幾分袍澤之誼。他這次回鄉,也是小子我贈送的財貨……聽到他剛一回鄉就殺人滿門,想來必有隱情,那就更不能不管了。”
“我就知道!”這崔縣君終于氣急敗壞了。“我一看到名刺上的遼西二字,就該曉得你與那剛從遼西回來的賈超有干系!你說你出身名門、年紀輕輕、大好前途的,何必趟這個渾水?!你剛才自稱在遼西家中時也在郡中為吏,須知道國法無情。”
“正是年紀輕輕大好前途才不能不管這件事情的!”公孫珣毫不退縮道。“崔縣君……當年元杰公(名士張儉)為友殺人,天下人為之稱道,元杰公是什么樣的人物,需要小子來說嗎?就算是遼西偏僻,前幾年鄰郡也有過陽方正(陽球)的事跡,他因為別人侮辱了自己母親,就聚眾殺死那個官吏全家。結果呢,不也是名揚天下,舉孝廉,入仕為官嗎?那賈超就算是出身低微,也是我認下的友人,我又怎么能棄而不顧?崔縣君,我直說吧,如果他心愿已了一心求死倒也罷了,小子絕不罔顧國法。可要是胸中還有什么不平之事,難道只有張儉敢為友報仇嗎?難道只有陽方正敢未加冠就聚眾殺人嗎?!”
說著,公孫珣竟然當著對方一群執法人員的面握住了刀把。
然而,崔縣君也好,周圍縣中的吏員也好,竟然全都無言以對……因為,對方所言實在正是這年頭操蛋的主流價值觀!大漢朝講的就是一個春秋大義,有仇必報,有恩必償。而且一旦做下這種事情,肯定是要揚名立萬的!
實際上,我們的崔縣君這時候哪里還看不出來,眼前這個姓公孫的小子,說不定還真想借此揚名呢!想想也是,如果案情沒有什么波折,那對這小子也沒什么壞處,反正不過是跟著走一趟而已,還能掉塊肉?
可要是有機會,人家憑什么不在這河北撈點名聲再走?
但是,事情沒那么簡單的。
話說,昨天來人到縣中深夜報案時,已經大致的介紹了一下案情,而這位南和縣崔縣令雖然來不及查案,但心里卻已經對這個案子有了些個人的大致看法……死人的是馬老公馬大戶家,分明就是攀上了宦官閹人的爪牙才得以剛剛起勢的一戶鄉巴佬豪強。所以說,有些事情閉上眼睛也能猜到,估計就這家人欺壓鄉里時有些不擇手段,又恰好遇到了賈超這種刀尖上舔血的悍卒,這才惹上了禍事。
而既然案子跟閹人爪牙為禍鄉里扯上了關系,眼前這個未加冠的青年又說出了靠和宦官對抗而名揚天下的張儉的名字,那么崔縣君就自然多了一重顧慮:
要知道,這宦官啊,如今天下沒人得罪的起,真得罪了,那可是真要破家滅門的。但是屈從于宦官勢力,名聲污了,那士人也不容下你的……因為在這漢朝,大家都是要講究一個臉面和名聲的,不要臉的人除非把自己割了送宮里去,否則一般混不起來。而兩次黨錮之禍后,那些反宦官士人,雖然做不了官,卻反而愈發掌控住了輿論。
君不見,那張儉因為得罪了十常侍的侯覽,沿途奔命,望門投止,天下多少士人為了保護他不惜破家滅門。到了后來,就連追捕他的官員都主動棄官而走,還對保護張儉的士人說什么‘這種仁義請分我一半’?
這種氣勢,真是讓人尊重到畏懼的程度。
當然了,原本這個案子里剩下的活人全都是平民百姓,而平民百姓在這年頭是不算人的,更沒資格討論輿論和名聲這種高端話題。自己過去,只說是秉公執法,擺出一副法家酷吏面孔,該殺殺該埋埋不就得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一名要去洛陽游學的遼西公孫氏子弟就在眼前,那可是世代兩千石的巨族,整個渤海一圈,七八個郡都有人家的族人分支,還有商號觸角,自己老家清河郡也將將處于這個人家的影響范圍內,而清河還偏偏尼瑪是黨人起勢的發源地……這就由不得崔縣君不得不考慮這輿論上的問題了。
草料喂下去,馬匹恢復了精神,熱湯喝下去,人也暖了身子。
但是,重新上路后的崔縣君看著車外騎著高頭大馬的公孫珣和他那四五個握刀挎弓的伴當,簡直頭疼欲裂!
“儉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漢書》.張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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