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次!”那薔夫答得異常利索。
所謂算錢,就是財產稅與人口稅,前者叫訾算,后者叫口算,都應該是一年收一次的。
“倒也不算太多。”公孫珣失笑著收起了刀子。“你們郡守倒也真不負賢名……”
“且住!”一旁的婁圭目瞪口呆。“算錢征收十七次,怎么能說不算太多呢?貧苦百姓,不過是靠著幾畝薄田生活而已,一百余錢的算錢變成兩千錢,自然會民不聊生吧?如此郡守安能稱賢?”
“這郡守確實不錯了。”公孫珣無奈糾正道。“前漢文景年間,有些郡國的算錢就已經是每年五六次的光景了。”
“確實不錯。”韓當也跟著附和道。“內地郡國收十七次,這太守儼然是沒有太多追加的清官……”
“那也不對啊?”婁圭愈發不解。“便是制度崩壞,百年間從一次變成五六次,再七八十年變成十來次……也不至于征收到十七次吧?”
公孫珣和韓當,乃至于身后的幾個伴當都搖頭不言。
“我曉得了。”婁圭似乎是醒悟了什么,然后忽然想拔刀指向那薔夫,但回手一摸才想起來自己并沒有佩刀,只好下馬用手指指著對方喝問道。“你們鄉中私自增添了幾次?”
“諸位……諸位大俠在上。”那稍微回復了點精神的鄉薔夫一邊咳嗽一邊委屈至極。“這算錢并非是從次數來講的,而是要從定額來說的。一鄉的戶數、人口擺在那里,一縣的戶數、人口也在那里,一郡也是如此啊!郡中府君那里根本不會下令收幾次算錢,他只要符合戶數、人口的算錢到賬就行,而縣君那里也是大略如此,唯獨到了我們鄉中,是要親自動手收算的,為了湊足……”
“你且住,”婁圭再一次聽出了問題。“既然算錢只是和戶口、人口相對即刻,那為何要收十七次才能相符合?一次不就足了嗎?”
那鄉薔夫偷看了婁圭一眼,心中暗暗無奈,怎么就遇到這種不通世故的蠢貨?但刀子雖然收了回去,也還是握在人家手里的,所以此人還是勉力給出了那人盡皆知的答案:“回稟這位少君,這是因為能收算錢的戶數、人口只有賬面上的十分之一,再加上每次征收都要耗費錢糧,往上送去還要層層揩油,所以鄉間不征收個十七八次是湊不足賬目的,而若湊不足,上頭就會給你下級考評,你就只能去官免職……”
“你再且住!”婁圭這位宛洛名族出身的士子,只覺得自己三觀都被刷新了。“這河北之地人口繁茂,我沿途所見田野間都是百姓,怎么說戶口不足賬面十一呢?”
“這位少君!”這鄉薔夫實在是無奈了。“不是說戶口真的不足,而是說能去征收的戶口不足!鄉間大戶,家中不知道隱瞞了多少戶口、田地,哪個敢去真的征收他們家的算錢?這多少年不都是如此嗎?普通民戶,一年多次征收,然后破產,就只能賣身賣地給大戶,成為大戶的徒附,而大戶家中明明多了人口和田地,卻無人敢去真收,就只能把失去的戶口算錢再算到其他小民身上……如此百年,這算錢自然從每年一次變成五六次,再變成十來次,最后成了現在這種十七八次……哪里是我們殘民啊?實在是這世道自己出了岔子!”
婁圭目瞪口呆。
這便是土地兼并敗壞天下的邏輯所在了!饒是心中早就明白這里面的道理,公孫珣還是忍不住連連搖頭。
“不對!”婁圭終究是個有腦子的人,忽然又反應了過來。“你既然能做到鄉薔夫,那必然是此鄉大戶吧?這隱瞞戶口也好,不敢上門也罷,難道就沒有你自己家嗎?而且鄉薔夫終究是有秩的縣吏,揩油也好,耗費錢糧也罷,也是有你一份吧?”
那鄉薔夫早已看出這幾人并非真正歹人,所以膽子也跟著大了些:“這位少君請了,您此言我是不敢否認的。但是,鄉中大戶何止我一家?無非是上頭吃肉我們喝湯罷了。你可曉得,我們縣中一多半的土地人口都在一家人身上,其余所謂大戶跟此家一比不過是九牛一毛……要我說,只要這家人愿意正常上交算錢,那鄉間百姓一年的算錢怕是要直接改成一年三五收便可!”
旁邊公孫珣聞言忍不住失笑:“你所言的這家大戶,可是我此番要來做客的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