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雪望向檐廊外,聽著滴答的雨聲,他道“明日,你可以帶我去永安湖的謝春亭嗎”
“好。”
倪素望著他。
才接回兄長的骨灰,倪素難以安眠,她給自己上過傷藥后,又去點燃隔壁居室里的香燭。
做完這些,她又回到香案前,跪坐在蒲團上,守著燈燭,一遍又一遍翻那部尚未寫成的醫書里,屬于兄長的字跡。
而徐鶴雪立在點滿燈燭的居室里,書案上整齊擺放著四書五經,幾本詩集,筆墨紙硯應有盡有,墻上掛著幾幅字畫,乍看花團錦簇,實則有形無骨,都是倪素白日里在外面的字畫攤子上買來的。
素紗屏風,淡青長簾,飲茶的器具,棋盤與棋笥,瓶中鮮花,爐中木香,干凈整潔的床榻無不昭示布置這間居室之人的用心。
素雅而有煙火氣。
徐鶴雪的視線每停在一處,就好像隱約觸碰到一些久遠的記憶。
他想起自己曾擁有比眼前這一切更好的居室,年少時身處書香文墨,與人交游策馬,下棋飲茶。
靠墻的一面柜門是半開的,徐鶴雪走過去,手指勾住柜門的銅扣,輕微的“吱呀”聲響,滿室燈燭照亮里面疊放整齊的,男子的衣裳。
幾乎堆放了滿滿一柜。
銅扣的冷,不抵他指間溫度。
徐鶴雪幾乎一怔,呆立在柜門前,許久都沒有動。
徐鶴雪躺在床榻上。
香爐中的白煙幽幽浮浮,滿室燈燭輕微閃爍。
他閉起眼睛。
腦海中卻是長煙彌漫,恨水東流,漆黑的天幕里時有電閃雷鳴,刺激耳膜,一座高聳的寶塔懸在云端,塔中魂火跳躍撕扯,照徹一方。
“將軍將軍救我”
“我恨大齊”
數不清的怨憎哭嚎,幾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徐鶴雪倏爾睜眼,周身瑩塵四散,生前所受的刀剮又在一寸又一寸地割開他的皮肉,耳畔全是混雜的哀嚎。
不知不覺握了滿手的血,他才感覺到捏在掌中的那枚獸珠很燙,燙得他指節蜷縮,青筋微鼓。
燭花亂濺,房中的燈燭剎那熄滅大半。
劇痛吞噬著徐鶴雪的理智,他的身形忽然變得很淡,漂浮的瑩塵流散出強烈的怨戾之氣,杯盞盡碎,香爐傾倒。
倪素在香案前靜坐,忽然聽見了一些動靜,她一下轉頭,卻見檐廊之外,細雨之中,竟有紛紛雪落。
她雙手撐在地板上站起身,步履蹣跚地走出去。
對面那間居室里的燈燭幾乎滅盡,倪素心中頓感不安,顧不得雨雪,趕緊跑到對面的廊廡里。
“砰”的一聲,房門大開。
廊上的燈籠勉強照見滿室狼藉,零散的花瓣嵌在碎瓷片里,整張屏風都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屏風大片的素紗。
室內滿是香灰與血腥的味道。
那個男人躺在滿是碎瓷片的地上,烏濃的長發凌亂披散,平日里總是嚴整貼合的中衣領子此刻卻是完全敞露的,他頸線明晰,鎖骨隨著他劇烈的喘息而時有起伏。
“徐子凌”
倪素瞳孔微縮,立即跑過去。
她俯身去握他的手臂,卻沾了滿掌的血,一盞勉強燃著的燈燭照亮他寬袖之下,生生被刀刃剮過的一道傷口。
那實在太猙獰,太可怕,刺得她雙膝一軟,跪倒在他身側。
他仰起臉,那雙眼睛看不清楚,也全然忘記了她是誰,他顫抖,喘息,頸間的青筋脈絡更顯,那已經不是活生生的人所能顯現的顏色。
他的喉結滾動一下,微弱的燭火照不進他漆黑空洞的眸子,周身的瑩塵好似都生了極其尖銳的棱角,不再那么賞心悅目,反而刺得人皮膚生疼。
“徐子凌你怎么了”倪素環抱住他的腰身,用盡力氣想將他扶起來,又驚覺他的身形越發淡如霧,她回頭看了一眼案上僅燃的燈燭,才要松開他,卻不防被他緊緊地攥住了手腕。
倪素沒有防備,踉蹌傾身。
他的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她的腕骨。
倪素另一只手肘抵在地板上,才不至于壓到他身上去,可她抬頭,卻見他雙眼緊閉起來,纖長的眼睫被殷紅的血液浸濕。
他的眼睛,竟然在流血。
倪素想要掙脫他的手,卻撞見他睜開眼睛,血液沾濕他蒼白的面頰,倪素被他那樣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渾身戰栗發麻。
倪素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去夠燈燭,然而手指才將將觸碰到燭臺的邊緣,她的脖頸倏爾被他張口咬住。
徐鶴雪遵從于一種難以克制的毀壞欲,齒關用力地咬破她細膩單薄的頸間肌膚。
燭臺滾落,焰光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