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所說的冤,到底是怎樣的冤”蔣先明盯著她。
倪素想了想,抬起頭,“令我身邊這個人渾身是傷,令他雖有師友而不能見,雖有年華而不得享,雖有舊冤而不得雪如此,可以算作回答嗎”
衣襟處濕透的紅沾染了帷帽的輕紗,徐鶴雪望著她,被她握住的手指節蜷縮一下,他聽見雨聲沙沙的,而他這身衣冠之下,盡是他生前在雍州刑臺之上所受的刑罰,一副殘損的軀體,血污不堪。
“果真如此”
蔣先明看向徐鶴雪,他再一次認真審視這個年輕人,可面容遮掩,他也實在看不出什么。
無端的,他的視線下落,又看見那人手背上的一點紅痣。
蔣先明總覺得有一分熟悉,卻又不知這分熟悉到底從何而來。
徐鶴雪堪堪回神,他的嗓音添了一分細微的啞,“自元宵夜到如今,蔣御史你一直未將此事上奏,可是那本暗賬之上的人,也并不具名”
此話立時戳中蔣先明的心思,他神情一滯,心中不禁一凜,此人洞若觀火,不知不覺已令他無法再反駁,再不能說那本暗賬不在自己身上。
蔣先明看著面前這對相扶的男女,兩盞琉璃燈同照,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雖不具名,但我這些日子其實已將他們這些人查得差不多了,名姓,官職都有了,只是,光有他們這些人還不行,他們與杜琮上面的人,如今除了吳岱,剩下的是一個影兒都沒有。”
他說著,嘆了口氣,“就是因為我想再往上查,所以才隱而不發,并未上奏官家。”
“若是方便,請蔣御史將那暗賬借我一觀。”
徐鶴雪話音落,見蔣先明神情猶豫,他的劍刃便下移,落在蔣先明的衣扣處,“當然,你也可以不借。”
“”
蔣先明板著臉從衣襟里掏出來那本賬冊。
“我在瓦子里的確見過胡栗,他在房中見人,我在外頭瞧,不防他忽然沖出來,身上竟有傷,他跑進人堆里來找我,我才知道他早就發現我在跟著他,這本暗賬是他匆匆交給我的,我猜,是杜琮的事一出,有人便想滅口抹賬,以防萬一。”
蔣先明終究將自己此前藏著的事和盤托出,他看著在那女子傘下翻看賬冊的年輕男人,他衣袖血紅,翻頁之間,蒼白的腕骨上似有什么傷藏在衣袖邊沿的縫隙里,他也沒看清,只是想起方才他身邊女子說的話,便道“若公子有冤,我蔣先明一定為你雪洗平反。”
徐鶴雪聞言,翻頁的動作一頓,他沒有抬眼,嗓音平靜“多謝。”
遇襲的空巷距離蔣府已經不遠,蔣先明給徐鶴雪看過賬本之后,便見著家中的老內知帶人出來尋他,匆匆將賬本塞回懷里,蔣先明便被老內知扶了回去。
倪素攙扶著徐鶴雪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的步子很慢,所以她也走得很慢,她感知到他的艱難,干脆雙手抱住他的腰身。
衣袍之下,腰腹上的傷口被她收攏的雙臂壓得更痛,徐鶴雪步履一滯,垂下眼睛,她已摘了帷帽,一張白皙的面龐沾著雨露,他喉間微動,“倪素,你不要”
不要這樣抱著我。
倪素正欲說話,卻覺他的身形驟然轉淡,化如白霧,她的視線低下去,看見那淡薄如縷的霧氣輕輕地依附于她的衣袖。
此間,只剩她一個人。
兩盞琉璃燈在她手中輕輕碰撞,里面的燭火搖晃,拉長她一個人的影子。
但淡白的瑩光在旁,那么微弱的一團,好像隨時都要流散在雨地里。
倪素沉默地提燈往前走,那道瑩白的光始終與她的影子并肩。
春雨淋漓,今夜無月,南槐街的醫館內燃燈數盞,暖黃的光影被收攏在四方的檐瓦之間,倪素燒了柳葉水,推開房門進去,這間居室里幾乎點滿白燭,火光搖曳,她走到屏風后,將水盆放在床邊的木凳上。
她擰帕子的聲音驚動了床上的人,他纖長的眼睫顫動,茫然睜眼。
倪素才握住他的手,他便下意識地要抽出,她一下緊緊地握住他的指節,引得他那雙剔透的眼睛朝她看來。
“你是不是在怪我”
倪素用溫熱的帕子擦拭著他指節的血污。
“沒有。”
徐鶴雪的嗓音透著虛弱的喑啞,他的身形淡如霧,“只是倪素,今夜你我明明說好,你在巷口等我。”